“你应该早就想到了,牢驴,毕竟你可比我聪明得多。”

婚房里,江怜平静地看着李愚的眼睛。

在她说出“我出不去了”这句话的瞬间,那被她捏造出来用来说服李愚的另一个“江怜”便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黄粱梦的造物失去踪迹,一切便仿佛被生活的重力牵扯着轰然落地,回归现实。

红衣黑发的女鬼缓缓从床上站起,仿佛早就预知到了自己将要迎来的宿命,她居高临下地俯视面前的年轻道士,对他说:

“我已经是鬼了,而不是人,我本来就走不出黄粱梦,现在更是因地权归一而彻底成为了这黄粱梦之主,与黄粱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东西或许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选择毁掉黄粱梦,因为它明白,毁掉黄粱梦就等于杀死我。”

“这是它对你我的报复。”

“可你还是活人,你随时都能离开这里,没必要跟我这个注定要魂飞魄散的女鬼死在一块,所以……”

她看着年轻道士浅茶色的眼睛,以罕见的认真口吻命令道:

“你走吧。”

李愚也看着她,浅茶色的眼珠上下滚动,将她从头打量到脚,打量完了就再来一遍,两遍。

三遍为止,然后他忽然笑起来。

“现在的你还真让我觉得有点陌生了。”他说。

“陌生吗?”江怜也笑了笑,或许是死到临头的缘故,她也终于肯褪下平日里那沉重又繁琐的伪装,难得说出些真心话了,因此而显得分外轻松,“我其实也觉得挺陌生的……可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我。”

她眨眨眼,问李愚:

“意外吗?你喜欢的那个苦艾酒其实是我这样既不可爱又不讨人喜欢的人。”

李愚下意识把手往兜里伸,想去掏糖罐。

等指尖触碰到那只小马口铁罐,他又猛然想起铁罐里其实空空如也。

糖都被他吃完了。

他一边感慨自己的记忆力怕是越来越不行了,一边抬头看向江怜,打算告诉她他的想法。

可这时,江怜朝他微微一笑,随即挥手。

一大排糖罐瞬间出现在了他面前。

李愚愣住。

江怜则从床上飘落下来,站到他面前,伸手,随便抓住一只糖罐,递过去。

“你是在找这个?”她问,“来,伸手。”

李愚觉得她有点像给幼儿园小朋友派发糖果的老师。

他显然不认为自己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可他还是心情复杂地把手伸给了江怜,

“真乖。”

江怜夸奖了他一声,从糖罐里倒了两颗糖给他。

糖果透明,无色无味,难以确定是什么味道,李愚捏起一颗稍作端详,耳边就又响起江怜的声音:

“你又不是白雪公主,我应该没有害你的必要吧,难道说你是想让我亲手喂你?也不是不可以哦,实在不行的话,我还可以嘴对……”

李愚听到这儿立马把视线从那颗糖上移到了江怜脸上。

“你居然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他有点无奈。

他以为江怜会顺着他递出去的台阶下。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江怜竟冲他微微一笑,随即毫不犹豫往自己手心倒了颗糖果,用两根手指捏着丢进嘴里。

然后,她上前一步。

趁李愚还没反应过来,江怜飞快地捧住了他的脸往下带,同时踮起脚尖,仰起头闭上眼。

可惜,一只煞风景的大手及时遏制住了她的恶劣企图,啪一下盖在她脸上,把她给按了回去。

“你干嘛?”

李愚颇有些狼狈。

被按回去的江怜嘎嘣一声咬碎嘴里的糖果,眨巴眨巴眼,理直气壮:

“喂你呀!”

或许是为了佐证自己的发言,她还张开嘴,把粉嫩的小舌头展示给李愚看。

舌面上还残留着糖果的碎片,诱人至极。

李愚更狼狈了,他咳咳清清嗓子,绷起脸,命令道:

“把嘴合上!”

江怜很有些委屈。

她无辜地合上嘴,嘎吱嘎吱地嚼了会儿糖果,又故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李愚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索性移开目光,不再去看江怜。

但江怜却偏偏要来招惹他。

“欸,牢驴!”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

李愚坚持不去看江怜,只继续绷着张脸问:

“干嘛?”

江怜就对着他张开嘴,一脸诱人犯罪的无辜,拉长声音“啊”了一会儿,说:

“给你看看呀,我已经全都吃下去了。”

李愚表面上脸部肌肉坚硬得像钢铁,内心却早已倒吸一口凉气。

妈的坏女人。

这是否有点过界了?

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他这么想着,难免有些恼火,于是重新把头转回去瞪住江怜,警告:

“守点妇道不行吗?你知道你究竟在干嘛吗江怜?”

让他更没想到的是,面对他的质问,江怜竟欣然点头。

“当然知道,”她说,“我在勾引你啊。”

“……”

李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愣愣地看着江怜,江怜则离开他,一屁股坐回了床上,用两条胳膊支撑身体,纤细笔直的小腿交叉,裸着的脚丫晃晃悠悠。

“欸,”江怜忽然眨眨眼,问,“牢驴你还是处男吧?”

李愚的表情瞬间僵住。

他下意识想解释,说他这可不叫处男,他这分明是有二十多年水磨功夫的纯阳童子功!

可他连嘴都还没张,江怜就猜出他的成分了。

本来,以前他们闲聊时李愚就自爆过,说他是名副其实的家里蹲,从来没谈过恋爱,所以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

李愚不明白江怜这时候忽然说这个干嘛,但这并不妨碍他坚持认为江怜不安好心,于是下意识的,他就要还以颜色,回一句“处男怎么你了”。

处男当然没怎么江怜。

她觉得不少小楚南其实都还挺可爱的,而李愚——牢驴则几乎能算是里面最可爱的。

可爱的人理应被爱。

于是,江怜决定去爱一爱牢驴。

她并拢起笔直纤细的双腿,垂下眸来,心情微妙地拢了拢头发,接着冷不丁问:

“那你……想不想童贞毕业?”

李愚刚涌到喉头的话忽然卡在了那儿,像根鱼刺,生硬又尖锐。

他下意识想问江怜怎么还在开这种不着调的玩笑,可他抬头看向江怜时,看到的却是少女恬静的笑颜。

没有戏谑,没有促狭,她只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李愚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他分外严肃地绷紧了脸,

“你知道你到底是在说什么吗?”他问。

“知道啊。”江怜轻轻点头。

一问一答之中,事情变得愈发大条。

李愚深吸了口气,盯着江怜暗红色的眸子,格外认真地问:

“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呀,”江怜莞尔,“给好兄弟爽爽不是应该的吗?”

“……可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做这种趁人之危的事。”

“趁人之危?那里趁人之危了?”江怜不解,“这明明是我自愿的,况且——”

她拍了拍屁股旁边的位置,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这是补偿。”

“补偿?”

“对呀,谁让我毕竟还是欺骗了你的感情嘛,”江怜眨眨眼说,“所以,为了补偿你这个受害者,我可是什么都愿意做哦。”

就算是这样,李愚也不打算答应。

只不过江怜又先他一步开口:

“同时,这也是在报恩。”

“……报恩?”

“对,”江怜歪了歪头,“你愿意冒生命危险重返黄粱梦来救我,还差点真因此死掉了,如此大恩无以为报,小女子只好以身相许啦——你看这样的理由够不够充分?”

“……”

李愚沉默。

江怜见状不爽地“啧”了一声:

“你到底能不能成事儿啊牢驴?不是,我这么个美少女都主动让你睡了,你也不敢来?以前你不是口嗨得挺厉害吗?整天说要超市我,我现在可就在你面前欸,一推就倒欸,自愿欸,你怎么就光说不来呢?”

“……”

李愚依旧沉默。

江怜见这招不行只好再换一招,开始循循善诱:

“反正我都要死了,与其什么都不做,还不如发挥一下余热,物尽其用呢,更何况我又不讨厌你,我是自愿的啊。”

李愚依旧像块石头一样,又冷又硬一言不发。

这下彻底是给江怜惹恼了,她忍不住问:

“李愚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李愚闻言终于有了反应——他噌一下朝江怜走了过来。

江怜心想这才像话嘛。

于是,她闭上眼向后仰躺在了床上。

距离黄粱梦被焚毁还有多长时间呢?她也不知道,但再怎么着应该也够睡一觉了,况且牢驴是小楚南,根据她听来的传闻,小楚南的时间应该都蛮短的,因为紧张和不熟练……

她胡思乱想了一通,却渐渐发觉李愚始终没有爬上床,压到她身上。

牢驴啊牢驴,你又在搞什么飞机?

她有点无奈地想着,重新睁开眼。

引入眼帘的是李愚那张熟悉的脸,还有他向她伸来的那只手掌。

“?”

什么意思?江怜不明白。

于是她不解地看向李愚。

李愚毫不闪躲,与她对视。

然后,她听到李愚说:

“是错觉吗?我好像听到了你在向我求救。”

“……”

江怜忽然就不敢与李愚对视了,她垂眸,嘴里胡乱说着:“都什么和什么啊,肯定是错觉啊我为什么要向你求救……”

李愚又问:

“你愿意相信我吗?”

江怜忽然闭上了嘴。

她动摇了——尽管她自己也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因为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而轻易动摇。

或许是过去几年间培养出的默契和信任,在时间的发酵和酝酿下,这几乎已经成了某种不言自明的条件反射,它让她盲目地相信,只要选择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就会带她迎来胜利和成功。

那么这次会一样吗?

她不知道。

可她依旧本能的将手递了上去。

她抓住了李愚的手。

李愚忽然朝她笑了笑。

“我答应过会带你离开这黄粱梦……”

他轻声说:

“我绝不食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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