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团体治疗,就是让一群有着相似困境的人聚在一起倾诉苦楚,相互慰藉。
在姐姐晴香失踪后,纱夏加入了一个心理创伤互助小组,每周至少参加一次聚会。
在几位治疗师的主持下,大家轮流讲述自己遭受的不幸:生死未卜的亲友,被警署忽视的失踪案……
纱夏惊讶地发现,原来有这么多人和她一样,被命运的黑手无情戏弄。
诉完苦后大哭一场,纱夏的心情便不再那么沉重了。
她开始迷上这种释放情绪的感觉,参加聚会的频率越来越高,后来几乎每天都会准时到场。
互助小组进入成熟阶段后,主持人问:“大家认为造成这些苦难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组员们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蓦地,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是神裔家族!他们和那些饭桶官僚勾结起来迫害我们!”
那人说出了大多数人不敢透露的心声,宛如一道惊雷,炸响了整个会场。
众人哗然失色。
接着,那人慷慨陈词,痛诉神部氏的种种罪状,把蝉隐町苛刻的规矩、频发的失踪事件、严重的贫富分化都归因于那个名门望族。
“他说得对!”听众议论纷纷,点头称是。
从此,小组聚会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仇恨大会,如同《1984》中的“两分钟仇恨”和“仇恨周”一般疯狂。
只不过,他们的仇恨对象不是“果尔德施坦因”,而是被误以为是“老大哥”的神裔大人。
在日复一日的洗脑下,纱夏愈发痛恨那个并不存在的疯子神裔,脑子一热就绑架了“他”的“未婚妻”。
后来纱夏才知道,那几个治疗师其实是弑神者组织的干事。
他们用这种手段吸纳新人,培养狂热的追随者。
而组织的背后,正是当局。
2.
在叶岛,社会地位最高的是神裔家族,其次是岛外派驻的公职人员。
其中,公职人员按照组织机构、岗位职责、职务层次,又划分为三六九等。
这类群体相当于印度种姓制度中的婆罗门和刹帝利。
稍微过得普通一点的是北海道拓荒团的后代,比如说笠原家。
虽然开拓者里除了士族、平民之外,还有被剥夺了政治权利的囚犯,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和族人。
因此,他们在镇上安居乐业是没问题的。
再次一等的,是愿意接受主流文化、在镇上定居的原住民、外裔以及混血儿,比如朴家和端木家。
凭着踏实勤奋的行事风格,他们还是可以赢得大众的尊敬和信任的。
这类群体相当于朝鲜王朝身份制度下,通过科举杂科升为“中人”的白丁和贱民。
最不受待见的是内环人。
纱夏不清楚那些村民为什么会被圈禁在围墙内,只知道有传闻说他们肮脏卑贱,不服教化。
于是,他们受到了神的惩罚,世世代代都要住在内环,与树林深处的“罗刹鬼”为伴。
纱夏即将升入小学时,镇上的学校开始面向内环招生。就在那一年,她认识了来自高丽村的尹冬云。
呃……更确切地说,尹冬云的本名应该叫神部绘理?
不过,当时没有人知道她是宫司的亲生女儿。
那孩子长相标致,性格温顺,聪明懂事,所以笠原一家都很喜欢她。
自然而然地,纱夏和冬云成了情同姐妹的挚友。
3.
叶岛的种族隔离虽未成文,但“隐形”不代表不存在。
即便向边缘群体推出优待政策,也不可能在短期内消除歧视现象。
孩子的恶比成年人更纯粹、更赤裸裸。很不幸,冬云成了校园暴力的受害者。
纱夏性子烈,长得也比许多男生高,还担任了班长兼体育委员。
在她的眼皮底下,霸凌者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当她被老师叫去帮忙或者参加田径训练时,那群人就开始作妖了。
他们往冬云的抽屉里塞垃圾,偷偷将虫子放入她的衣服后领。
甚至揪住她的头发朝墙上撞,或者把她捆起来用教鞭抽打。
还好有同学看不过眼,悄悄跑到操场找人帮忙,纱夏这才反应过来,冲到现场赶跑霸凌者。
小孩子下手总是没轻没重的。最严重的一次是,有几个人把冬云拖到天台,作势要把她推下去。
要不是有个老师刚好要上来透气,及时制止他们的恶行,后果将不堪设想。
纱夏把冬云带到保健室,替她处理鲜血淋漓的伤口。
“啊,看起来好严重!痛的话可以哭出声哦,没关系的。”
冬云道谢后抿紧双唇,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你太瘦弱了,要多吃饭多锻炼,才不会被坏蛋欺负哦!
“还有,别人打你,你应该狠狠反击,不然那群欺软怕硬的家伙是不会住手的。”
听了纱夏的建议,冬云连连摇头,用磕磕巴巴的日语答道:
“我不可以还手,会被勒令退学的……高丽村的乡亲们也会失望的……”
“那我们以后不要分开行动,好吗?”
受伤的少女迟疑了一下,没有回应。
“怎么了?”纱夏拍了拍友人的肩膀。
冬云垂下眼眸,轻声说:“我们俩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之前还答应了要辅导我做功课诶!”
“回家可以辅导你,但在学校里不要挨得太近,不然你也会被连累的。”
纱夏不以为然:
“也不用挨得多近啊!我去老师办公室跑腿的时候,你可以假装有问题要请教老师,走在我前面。
“我在操场上跑步的时候,你可以在附近的树荫下看书。
“出了校门,我们爱咋样就咋样,那群人又管不着。不要再说什么‘保持距离’啦,我不会丢下你的。”
“那好吧。”冬云微微一笑,不再拒绝。
就这样,二人共同度过了六年时光。
某一天,冬云却突然不辞而别,甚至没有参加毕业典礼。
纱夏跑去问老师怎么回事,老师眼神闪缩,讳莫如深。
而同学们早已把冬云当成透明人,自然也不知道答案。
踏进家门,纱夏看到父母和姐姐闷闷不乐,便不停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晴香红着眼睛吞吞吐吐:“冬云她……被北叶派来的使者接走了,大概是宫司大人看中了她吧。”
“开玩笑吧!下一任神裔是个神经病诶,凭什么……”
话还没说完,父亲就赶紧捂住她的嘴,厉声警告:“别乱说话!”
后来,纱夏发现晚上总会有个戴着螳螂面具的巫女经过自家门口,那清瘦的身影和冬云别无二致。
终于,按捺不住思念之情的少女决定出门拦住友人。
“小冬,是你吗?”
可巫女只是一言不发,躲开纱夏的手:“你违反了町规,不想丧命的话就马上回去。”
纱夏心头一颤:这确实是小冬的声音,可为什么这么冰冷呢?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我……”
话音未落,巫女就打断了她:“再警告一次,不要冲撞神使的驱鬼仪式。事不过三,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