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灼灼桃花早已凋零,落入泥中,碾做尘土。
河岸之侧,青青柳条缓缓摇摆,漫天飞絮随风散入空中,有的飞向远方,有的落入河流,不知飘往何方。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涂山雅雅趴在城墙之上,望着城外流水发呆。
上次东方月蝉回来,她找东方月蝉要回手绳后,在涂山宝库里翻找许久,终于找出个合心意的银铃。
涂山雅雅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将那根短短的手绳重新编织一番,把银铃挂上去做饰品。
只不过,还没等她完工,东方月蝉便又匆匆离开了涂山。
现在,那根编好的手绳,已经在涂山雅雅房间的桌台上,静静躺了半个月了。
这段时间以来,每天下午,涂山雅雅都要在城墙上发会儿呆。
当然,理由是呼吸新鲜空气,欣赏风景。
没人敢问她为什么偏偏要到城墙上看风景,涂山雅雅也绝对不会承认,她每天都来这转悠,是想第一时间知道东方月蝉回来的消息。
“为什么还没回来啊……”
叹息声逸散在空气之中,涂山雅雅直起腰,正欲转身离去,忽见一艘小船从河流转角处出现,朝这边缓缓驶来。
船头上,一人白衣紫裙,披了件米色外袍,眺望而来,正与涂山雅雅视线相对。
“月蝉!”涂山雅雅大喜,从城墙上跳下,落在墙侧楼梯之上。
看涂山雅雅急不可耐,简直要冲上自己的船,东方月蝉朝她摆了摆手,离开船头,踏水而来,衣袂飘飘似凌波仙子,出尘而优雅。
走上楼梯,对着涂山雅雅发亮的眼神,东方月蝉含笑道:“我回来了,雅雅。这次又是你来接我啊。”
“什么叫做‘又’?那下回我不来了哦!”
涂山雅雅故作生气地抱起手臂,扭过头不理她,“月蝉真是的,才回来几天,就又跑出去快一个月,到底忙些什么啊?”
似是被涂山雅雅的问题勾起心中的回忆,东方月蝉面上浮起一丝疲惫,神色黯然了瞬间,却又马上调整好了表情。
她拉过涂山雅雅的手,连声道歉:“有些事情要忙,真是对不起了。我这次又带回来不少零食,给你们赔罪。”
涂山雅雅本来就没有真的生东方月蝉的气,等了一个月,好不容易见到人回来,她其实高兴得不得了,如同吃下定心丸,连神采都张扬了许多。
“月初呢?”东方月蝉问道。
“我正想说这个事情呢!”涂山雅雅眉头大皱,生气地道,“他前段时间偷偷跑下山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去参加一气道盟的考试了!”
“你知道了啊。”东方月蝉笑了笑,语气平和,“月初已经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
涂山雅雅抱怨道:“可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一气道盟?”
“没关系。”东方月蝉摸了摸涂山雅雅的头,“人的心思,总是很难想明白的。”
她的话别有一番深意,不知是在说东方月初,抑或是她自己。
“雅雅只要知道,无论是人还是妖,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有勇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说过好多次了,别摸我的头!”
涂山雅雅再次炸毛,拍开了东方月蝉的手。
一直以来,涂山雅雅好像都在仰望别人的背影。
无论是先她一步长大的姐姐,或者她一直猜不太明白的容容,甚至连二货小道士都长成了大人,只有涂山雅雅什么都不明白,依旧迷茫地停留在原地。
涂山雅雅可以忍受被所有人当成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唯独除了东方月蝉。
涂山雅雅也弄不清楚,自己对东方月蝉的感情,究竟从什么时候起发生了变化。
一开始,涂山雅雅把东方月蝉当成了跟姐姐类似的存在,可到了后来,她才慢慢发现,对自己来说,她们俩完全不一样。
东方月蝉举着被涂山雅雅拍开的手,垂头望着她,眸中流转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涂山雅雅却已经气鼓鼓地转身跑了。
丢下东方月蝉,涂山雅雅回了自己房间,生了会儿闷气,看见台上放着的小盒子,才想起来自己的礼物还没送出去。
刚刚跟东方月蝉发了脾气,涂山雅雅有点不好意思,拿着盒子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带着盒子出了门。
把盒子往窗台上一放,收不收得到就不关自己的事情了!
涂山雅雅如是想。
她走到东方月蝉住的房间旁,蹑手蹑脚地靠近了窗户,踮起脚,悄悄将盒子放在了窗台上。
窗户开着一条缝,在涂山雅雅放东西时,有两道声音透过窗缝,传了出来。
“决定了吗?”这是东方月蝉。
“嗯,我已经想好了。”东方月初道,“但是以后,还需要姐姐的帮助。”
他们在说什么?涂山雅雅听不明白,不由更努力地踮脚,想听清楚点,谁知却没站稳,身子歪了歪,一头磕在窗沿上。
脚步声传至窗边,东方月初走了过来,打开窗户,发现了外面的木盒:“姐姐,没看到人,倒有个盒子。”
涂山雅雅紧紧贴着墙,躲在窗台下,大气都不敢出。
东方月初四处看了看,不知是没有看见,还是知道却没说,拿起盒子,关上窗户走开了。
涂山雅雅生怕被发现,待东方月初走开后,忙不迭溜了。
成功溜回自己的房间之后,涂山雅雅才有空思考自己偷听到的对话。
那臭蟑螂打算去干什么,为何需要月蝉的帮助?
难道是,一气道盟……
尽管心中拒绝着这一可能,但涂山雅雅直觉,这大约就是东方月初所做出的决定。
果然,三天后,东方月初走了,离开了涂山。
涂山红红没有拦他,对他说,想走就走。
但涂山雅雅很清楚,姐姐心里,其实并不开心。
紧接着,东方月蝉也收好了行囊,来找涂山雅雅告别。
在东方月蝉的手腕上,涂山雅雅看到了自己送出去的礼物。
那根花了无数心思编好的精致红绳,被东方月蝉戴在手上,银铃轻轻摇动,铃音清脆,掩于袖下,若隐若现。
肤若凝脂,腕白胜雪,与鲜艳的红绳形成鲜明的对比,好看得甚至有点超出涂山雅雅的预料。
可这个时候,涂山雅雅实在高兴不起来。
“一定要走吗?”涂山雅雅问道。
“对不起,雅雅,”东方月蝉轻轻点了点头,满是歉意,“月初现在,很需要我的帮助。”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涂山雅雅很奇怪自己如今的平静,她没有发怒,没有动手,整颗心似乎泡在了冰水中,产生不了任何多余的情绪。
“雅雅,我很贪心。”
东方月蝉逐渐露出了苦笑,那苦涩之意,几乎要浸到骨子里去。
“我想要光明正大地立于太阳之下,我想要世道不再如此不公,我还想要雅雅跟我……不。”
东方月蝉摇了摇头,朝涂山雅雅投去一个温柔的眼神,“我还想要雅雅,永永远远幸福快乐。”
而这一切,看在涂山雅雅眼里,却疏离得似乎马上便要就此远去,再不回头。
你明知道,如果你走了,我肯定不会开心、不会幸福、不会快乐的!
涂山雅雅在心里呐喊,愤怒之意才从心底升起,就宛如被泼了一桶凉水,逐渐冷寂了下来。
原来曾以为永远不会离她而去的人,终是有一天要走的。
涂山雅雅曾经看见,在东方月初走时,姐姐伸出手,想拉住他的手,但又收了回去。
此时的涂山雅雅,往前走了两步,想抱住东方月蝉,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涂山雅雅隐约理解了姐姐。
“想走,就走吧。”
涂山雅雅平静地转过身,才迈出半步,下一刻,整个身子便不由自主悬空了。
抬起头,一点朱砂痣闯入眼帘,似那心尖上最红艳的血。
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熟悉的熏香气息侵入鼻尖,涂山雅雅忽然感到唇上微暖,似乎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触了下,但眨眼便消失不见了。
双脚不知何时回到地面,面前的人早已芳踪难觅,涂山雅雅愣愣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心中拼命地回忆:
刚才,她亲了我?
浑浑噩噩地走回到自己的房间,涂山雅雅一脚踢开门,跌跌撞撞冲了进去,翻箱倒柜地挖出木盒。
涂山雅雅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怔怔地望着依然躺在木盒中央的精美红绳结。
“咦,谁送你的同心结?”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涂山雅雅回头看去,发现是涂山容容,她竟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看你魂不守舍,有点担心,我就跟进来了。”涂山容容仍然是万年不变的眯眯眼,“发生什么事了?”
“同心结?”涂山雅雅呆呆地问,“这是同心结?”
“是啊,雅雅,这是谁送给你的?”
涂山雅雅低下头,看着手中绳结,慢慢将绳结握紧。
那人临别时的眼神犹历历在目,而自己唇边的暖意,似乎还未褪去。
同心之结,永结同心;生死相伴,不离不弃。
……骗子。
月蝉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