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床轰鸣声在午夜化作某种诵经声。

李迪青数到第三千七百二十四个轴承时,睫毛上结的霜花正巧遮住监控摄像头红光。这是他在鑫隆机械厂值第七个大夜班,流水线传送带载着金属元件的模样,总让他想起老家溪涧里排队产卵的柳根鱼。

"小李!三号机温度报警!"组长踹开车间铁门时,安全帽上的反光条在雾气里划出鬼火般的弧线。李迪青抹了把睫毛上的冰碴,左手还攥着要凑父亲透析费的加班单——这张被汗水浸透的薄纸,此刻正贴在他心脏位置发烫。

三号机床的散热孔喷出青灰色烟雾,带着种诡异的檀香味。李迪青蹲下检查冷却液管道时,瞥见油污里浮着半张黄表纸残片。纸面朱砂符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在银白色切削液里晕染出血管般的纹路。

"见鬼了..."他伸手去捞,指尖却被飞溅的铁屑割破。血珠坠入冷却池的瞬间,整条生产线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蜂鸣。传送带上的轴承集体震颤,像群被开光的佛珠。

监控器画面开始扭曲。当李迪青意识到这不是眼花时,他的右手已经被吸进进料口。齿轮咬合声变得异常清脆,仿佛有千万个老道士在同时敲打木鱼。最先消失的是小拇指指甲盖,那些螺旋纹路的金属齿,竟比手术刀更精准地剥开了他的皮肉。

"急急如律令!"某个遥远的声音在颅骨内炸响。李迪青突然看清了齿轮表面细若蚊足的古篆——那是他母亲昨夜在电话里念叨的《太乙金华宗旨》残句。此刻这些经文正随着血液喷溅,在机床内壁勾勒出完整的修炼图谱。

剧痛袭来时,他听见未婚妻小蔓的碎钻项链坠入切削槽。那是去年七夕他蹲在厂门外首饰摊挑的仿制品,此刻却在金属风暴中迸发出真正的火彩。钻石棱角折射的七彩光斑投射到传感器上,竟让疯狂运转的机床出现了0.3秒的停滞。

就是这须臾的间隙,李迪青被闻讯赶来的工友拽出地狱。他的右臂留在机床内部,断口处挂着丝状的冷却液,像极了道观里那些未燃尽的线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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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救室顶灯亮起的瞬间,李迪青在镇痛泵的迷雾中看见了元婴。

那是个浑身缠绕电路板的婴孩,正蹲在他残缺的右肩上啃食止痛药胶囊。每当护士更换输液袋,婴孩就会吐出节带血的铜线圈——正是三号机床主轴里失踪的制动栓。

"灵根...这是我的灵根..."李迪青翕动着干裂的嘴唇。他确信自己触摸到了天道,那些在血管里奔涌的不是吗啡,而是师父曾说过的先天一炁。监护仪上的波纹突然暴涨,化作《参同契》里描述的金丹纹路。

小蔓就是在这时闯进病房的。她新做的美甲还沾着婚庆公司的金粉,此刻却比任何法器都更锋利。"他们说你以后装义肢都不能考电工资格证了。"她摘下仿制钻戒扔在床头柜上,金属碰撞声惊散了正在啃食止痛药的元婴。

戒指滚落时在瓷砖上擦出火星,李迪青突然想起那个未完成的实验——上周夜班他偷偷用机床雕刻的钛合金指环,内圈还刻着《上清大洞真经》片段。本打算下月求婚时...

"分手费。"小蔓甩出的信封里飘出张产检单。B超影像在李迪青充血的眼球里扭曲成元婴轮廓,他这才注意到诊室墙上的《人体经脉图》,与冷却池里溶解的朱砂符竟惊人相似。

当最后一袋血浆输完时,李迪青摸到了枕头下的黄表纸。母亲不知何时来过,她总说医院晦气,要放张平安符驱邪。符纸背面用圆珠笔歪歪扭扭记着透析费用,数字后的三个感叹号像道教的急急如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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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黑的时刻,李迪青拖着输液架摸进了车间。

三号机床安静得像口棺材,唯有控制屏闪烁着血红色的错误代码:ERR404。这串数字让他想起《云笈七签》里提到的"四大尸神",据说对应人体内四种致命毒素。他残缺的右肩突然开始发痒,仿佛有株金属珊瑚正在断骨处生长。

在散落一地的轴承中,那枚刻着经文的钛合金戒指正在发光。李迪青用牙齿咬住戒指时尝到了香灰味——和母亲常年供奉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香炉里的气息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他痴笑着将戒指套上无名指根。当戒面经文与机床残留的朱砂符重合时,整条生产线突然重新启动。传送带载着那些染血的轴承开始运转,在雾气中排列成浑天仪般的复杂阵列。

第一缕阳光刺破油污窗玻璃时,李迪青终于看清冷却池里的倒影。他的伤口处伸出无数铜丝状神经,正与机床的控制电路融为一体。那些被绞碎的骨渣在切削液里结晶,竟呈现出筑基丹特有的青金石光泽。

晨会铃响起的瞬间,世界突然陷入寂静。李迪青听见自己骨髓深处传来玉磬清音,每个震颤的轴承都在吟诵《黄庭内景经》。当保安的手电筒光束照进来时,他们只看到个对着空机床磕头的疯子,满地轴承摆成了完整的周天星斗图。

而在排污口阴影里,某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正用试管采集带血的冷却液。试管标签上印着制药公司的LOGO,以及一行小字:灵根培育样本-404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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