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魔宗宗主数日的鹤符已经尽数化为了灰烬，那魔头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那能怎么办？总不能任由他们肆意妄为！”
紫檀木镇纸被青筋暴起的手掌拍得震颤，案几上的茶盏泛起层层涟漪。
“哗啦——”
忽然，椅子刮擦地砖的锐响劈开厅内的喧哗，墙边烛台上正在悦动的火苗，也齐齐向着那道白衣胜雪的身影倾倒。
众人刹那间噤声，然后循声望去——
起身的女子肌如霜雪，点尘不染，乌发未绾，一对应是款款温柔的细细柳眉此刻微微皱起，寒夜一般的眸子深处燃烧着隐隐的怒火，点缀在眼尾的胭脂痣在跃动的烛焰中忽明忽暗。
“诸位，失陪了。”
沈玥的声音如同冰泉坠入寒潭，衣袖翻飞间，腰间悬挂着的雪吻剑鞘，正泛起一阵幽蓝寒光。
一众修士还未看清那剑穗晃动的轨迹，素白身影却已裹挟着霜风掠出殿门。
门外檐角下的铃铛在风中叮当乱响，回廊旁的竹叶尽数离枝，在残留的剑气漩涡中被碾成漫天翡翠色的尘屑。
…………
当沈玥御剑的剑气割裂云海时，她腕间的铃铛突然发出一阵细密响声。
那是她三年前亲手系在裴云曦足踝上的同心铃，此刻那铃舌撞击的韵律，她再熟悉不过了。
"好啊……好得很啊......"
贝齿生生咬破粉嫩唇瓣，滴滴鲜血顺着她的下颌落在胸前。
沈玥灵力暴涌，脚下的雪吻剑化作一道流光疾驰而去，下方的冰层在她失控的剑气下裂开蛛网状的痕迹。
……若是要问这位钦定的剑宗接班人，常年以清冷模样示人的仙子今日为何如此失态？
其个中缘由嘛，便是她刚刚感知到，自己视若珍宝的禁脔正在被人染指。
…………
灵蛇峰嶙峋的山体在沈玥视野中急速放大，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设下的灵魂印记正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
三日前，裴云曦噙着泪拽她袖角的画面突然闯入脑海，那截被沈玥亲手扯断的衣袖此刻正躺在在她的储物戒指里。
灵蛇峰之名，源于其形似盘踞巨蛇，更因此地阴湿，多栖蛇类灵兽。
"喀嚓。"
一道又一道护山结界被雪吻的剑锋碾碎，沈玥忽然嗅到风中飘来的一缕暗香……她认出这是裴云曦沐浴时最爱的月见草，然而此刻却混合着某种更加陌生的腥甜。
少女瞳孔骤缩，手中雪吻蓦地发出龙吟般的悲鸣，凌厉剑气横扫之处，一根根参天古木齐根断裂，惊起林中鸟兽四散。
山中的迷雾在她剑锋下沸腾翻滚，盘曲的山道在她足下崩裂，沈玥踏着某条巨蛇尚未闭合的颅骨跃上峭壁，足尖点在猩红信子上的刹那，留在裴云曦体内的灵魂印记突然如熄灭的烛火般暗了下去。
“不——”
沈玥仿佛听到了体内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她疯魔般劈开挡路的一切，直到击碎魔宗宗主设下的结界，踉跄着冲入山洞为止。
扶着洞壁的指尖嵌入岩壁，拖出五道带血的痕迹，虽然灵魂印记的波动终于清晰起来，却也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在摇曳的火光中，裴云曦背脊浮着层细密汗珠，随腰肢款摆折射出珍珠般的虹彩，缠在陆尘腕间的青丝随动 作起伏，像极了傀儡身上的银线。
"哐当。"
雪吻剑脱手砸向冰面……沈玥的望着自己亲手系在裴云曦颈间的玉坠，瞳孔剧震。
……她还记得那是去年上元节时，自己曾用温软唇瓣衔着这枚玉石交给她……而此刻那坠子却贴在陌生男子的胸膛上不断起伏。
洞顶冰锥因为劈开结界的震动而接连坠落，于沈玥脚边绽开朵朵冰花。她怔怔望着那些破碎的寒光，眼前忽然浮现起裴云曦及笄那日，两个人于沧悯剑宗崖底里的雾凇下，所交换的第一枚信物。
沈玥感觉的大脑似乎空白了那么几秒，她几乎在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整个人软塌塌的坐倒在地上。
心跳如擂鼓，轰隆轰隆地撞击着她的耳膜。
“云曦……”
破碎的呢喃在舌尖凝成血珠，沈玥扶着洞壁重新缓缓起身，然后再次望向石床上纠缠的身影。
玉体横陈的少女兀自起伏，沈玥伸出的手堪堪触到裴云曦足踝时，突然发现那串自己亲手制作的脚链正缠绕在陌生男子腰间，随着动作撞击发出不断发出婉转的铃音。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只可惜，裴云曦并没有听见她背后的响动。
"求你......"
沈玥的泪水在坠落途中冻成冰锥，她踉跄扑到石床边，颤抖着去拽裴云曦的手腕。
“下来……云曦……你快下来……”她的声音颤抖，带着明显的哭腔，“你快从那上面下来……求求你了……”
哀求了好一会儿，沈玥见没有什么效果，便张开手将雪吻剑凌空唤回。
直到这时，她才看清了躺在石床上的那个男人。
沈玥在赶来的路上她想了无数种场景，却万万没料到自己看到的是最不愿见到的一种。
当剑尖即将刺破男子胸膛地刹那，裴云曦忽然转过身来，她带起的香风悄然凝成冰雾，少女的眼尾还染着几分胭脂色的情潮，掌心却绽开一道坚韧的结界。
沈玥看着结界上转动的符印不由得一怔，那熟悉的一笔一划不正是自己曾经亲手绘在她锁骨上的么？
"阿玥不要……"
裴云曦嗓音里带着初歇的绵软，瓷白的肌肤泛着光泽，从防御结界中蔓延而出的灵力却将雪吻生生钉在半空，逸散的灵力波动令洞中霎时腾起漫天冰雾。
“以后我再向你解释好不好？但是现在……现在我……”
沈玥抬起头，艰难地望向裴云曦的俏脸。
“好。”
深吸一口气，沈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雪吻收回。
“我……我带你回家。”
沈玥取出件披风盖在裴云曦身上，当她触到对方汗湿的肌肤时，震惊的发现她丹田处居然浮动着一道陌生男子的真元烙印。
——还有他。
沈玥的瞳孔微微张大了一些，她沉默地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大块布盖在陆尘身上，又拿出了自己的捆仙锁。
她控制着其缠上陆尘脖颈，又特意将十年前斩杀九头相柳的玄铁索扣在他喉间，灵力注入的刹那，锁链倒刺上突然暴长出冰晶獠牙，保证自己随时能够取走他的小命。
洞外月光如练，沈玥随意地将陆尘挂在另一柄飞剑上，自己则抱着裴云曦向沧悯剑宗御剑而去。
…………
沧悯剑宗后山，问雪崖山洞。
这地方对于陆尘来说并不算陌生，他睁开眼，然后撑着冰面支起身子，看着洞顶垂落的冰棱将晨光割成碎片。
断续的光斑落在少年腕间的锁链上，映出其表面正在流转的咒文，甚至连他的喉咙也被下了道封印。
晨光从冰隙渗进来，在符咒密布的洞壁折射出虹彩。陆尘望着那道被重重结界封锁的洞口，不由想起昨夜自己微微回过神来时，沈玥将他甩在地上，然后将问雪崖上的云雾劈开的模样。
“啪嗒。”
冰晶碎裂的轻响让陆尘后颈发凉，他转头时正撞见沈玥的裙摆拂过洞口设下的符咒。
晨光落在她发簪上结出的点点霜色光晕，在少女眉眼间投下细碎的阴翳，昨夜缠在陆尘颈上的铁索此刻正绕在她的腕间，随脚步在冰面拖出点点火星。
“倒是个好地方。” 陆尘屈指弹了弹腕间冰链，锁环撞击声仿佛惊醒了洞壁上沉睡的剑痕，那些深浅交错的刻痕微微泛起青光，"我还以为会直接被丢到崖底呢。"
少年心想，那裴云曦毕竟是她的禁脔，两人就这样在沈玥面前现场直播确实是有点过分……更何况被压在下面的还是陆尘自己。
所以他有些奇怪，奇怪于沈玥的克制。
少女沉默地驻足在陆尘身前，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雪吻剑的吞口，剑鞘里渗出的寒气仿佛比问雪崖外面的雪更冷。
"我给你准备了许多死法。"沈玥忽然抬剑，有些粗暴的点在陆尘的喉结上，剑穗流苏拂过他锁骨处一道未愈的咬痕，"待到云曦丹田里的阴毒除尽——"
忽然，洞外雪鹞长鸣撕破长空，令沈玥的话音戛然而止。
陆尘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那是昨夜于灵蛇峰上撞破一切时都不曾有过的神情。
"原来如此……"他故意仰头让自己被刺破皮肤，"问雪崖终年飞雪封山，你们剑宗的璇玑镜照不到此处，巡山弟子也不会靠近这里——沈修士难道是怕别人知道，你半夜带了个男人回来不成……"
下一刻，洞内冰层轰隆炸开，沈玥爆发的剑气将陆尘掀翻在地，也将洞顶冰锥震得簌簌而落。
然而少年却毫不在意的拍拍身上的冰屑，然后扶着洞壁缓缓起身，偶然间，少年指尖抚过那岩壁上面已然斑驳的剑痕。
于是他笑了。
"你师尊若是知晓……"陆尘屈指叩了叩岩壁上某道月牙状缺口，冰晶里隐约浮现出某个玄衣修士练剑的画面，"你把这问雪崖上的山洞，沧悯剑宗首座闭关之地变成了自己的私牢，怕不是要亲自前来清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