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下了高架桥,进入了这座发达的岛屿城市。一条没什么车流的宽阔道路上,湘伯玉将车停在了路边,打起双闪。
“看过俄罗斯文学么?不是保尔柯察金的那种,而是再往前面的沙俄文学。广袤的沙俄领土远离海洋贸易,新潮文化和科技的渗透程度很低。险恶的环境,保守的正教思想,还没废除的农奴制度,让哪里的人们过得相当苦难,而生活在那土壤里的文人也擅长描写苦难。
我喜欢《卡拉马佐夫兄弟》,喜欢里面的神学思辨,但更在意其中一样东西,名叫‘歇斯底里’症,尝尝出现在文中的妇女身上,形容其病发时歇斯底里的颤抖尖叫,好像被魔鬼附身般疯狂。以现代医学的角度看,那或许是抑郁症的躯体化症状,是真正的身体痛苦而不是魔鬼的把戏...在最为保守的沙俄时代的妇女需要遵守严格的女性道德,扮演给定的社会责任,还要忍受残酷的环境与贫穷,生育照顾众多的孩子,照顾爱酗酒的父亲或丈夫。那个时代还很封建,男性身上的负担也很重。但他们用酒精麻醉自己,但妇女们通常没有这样的宣泄渠道...但还有一点是,男性与女性的生理结构是有差异的,男性的心理承受能力就是要更强...我忽略了这点,我以为我能承受这些,但不行......‘歇斯底里’症啊,我承受不了这些煎熬,也要‘歇斯底里’了。”
湘伯玉按下安全带的按钮,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没了安全带的束缚,她趴在了方向盘上,用双臂挡住了自己的脸。
“没想到差异能那么大,以前的我很能忍耐,但现在就是不行...这是不能用毅力克服的,它一直在警告我别用以前的思维做事,不然只会压垮自己...我真有种要垮了的感觉,耳边沙沙作响,好像看到了理性的大厦地动山摇,即将崩塌。
见过马夫吗?这个时代很难见到了。没有汽车的时代需要马车,人与马,两种物种不同语言不同的生物要互相合作,才能远行千里。人是理性的,马是野性的。维系在理性与野性之间的是马夫手里的缰绳,要驾驭野性为己所用才行,不然会翻入悬崖,人仰马翻...我一直都驾驭着我的感性,准备好了缰绳与牢笼。可我变成了一个软弱的马夫,握不紧缰绳了。我心里的野马挣脱束缚,按照它自己的想法拖着马车前行,要走上一条未知且错误的道路...
一些对我无益的事占据了我的思考,逼迫我去做出行动,打破原本设定好的计划...我的思想失了控,下一步失控的就是现实。我已经能预见到要发生什么,却变得越来越虚弱。之前被忽视的压力卷土重来...我已经丧失了正确判断的能力了,我是坐在马车上的车夫,握着断掉的缰绳,无能为力的看着马匹狂奔,拉着马车冲向悬崖...
我不该再找她,不该与她见面,就算见面也不能说话,说话也不能把那件事说出去......我撞开了自己设置的闸门,做了一件最容易毁掉自己的事,现在又因为这件事喘不过气来。我做任何一件事,理性和感性总会给出相反的意见,它们激烈的冲突,几乎要把我的主见磨没了。我知道我变得优柔寡断,又因为这件事痛恨自己...”
湘伯玉用胳膊蒙着脸,声音有些哽咽,比平时多了些磁性,说上几句话就要轻喘几声来平复心情。
她的身体轻微颤抖,不好看出来,或许是努力克制的缘故。湘鹏没想过堂姐会突然坦露心怀,像这样的女人应该很自傲,嘴硬的什么都不会说。
她穿着很暗黑风,却又那样脆弱的蜷在方向盘上,仿佛要坏掉了。
到底是什么事?堂姐到底经历了什么?湘鹏多了很多心疼与怜爱,想要与她共感,好减缓她的痛苦。
湘鹏纠结了半天,还是没想出什么有效的话语来。他的阅历太浅,这样的事情太过陌生,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羞恨到想猛拍自己脑袋。
“等我五分钟。”
湘伯玉轻声说,随后车里就变得极其安静。她像是累了,或者是睡着了,一动不动。
什么都来不及说的湘鹏有种憋出内伤的感觉,只好拿出一颗苹果,用湿纸巾慢慢擦拭着。
过了五分钟,湘伯玉起身,系好安全带,发动车辆。她脸上的妆容没花,也看不出有没有哭过,只是如之前一样面无表情。
“抱歉,这样的事也本不该发生。虽然你像个木头一样不会安慰人,但也没让我难堪。”
“给你。”
“这是...?”望着湘鹏递来的苹果,湘伯玉有些惊讶。
“我不会安慰人,确实。吃点东西心情会好点吧。我没带水果刀,只能用湿纸巾擦,擦得很干净。”
湘伯玉接过苹果,只觉得它硕大且红润。她思索了会儿,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窜到了车外。
“怎么了?”湘鹏一愣,也赶紧开门下车,跟着堂姐来到了车尾。
他睁着眼睛,亲眼看到堂姐把那颗苹果放在后备箱上的平面上,下面就是奔驰标致的三叉星徽,对齐得正正好好。蓝色奔驰车的车尾上多了个突兀的红苹果,倒是滑稽。
“上车。”
湘伯玉把苹果放上去就不管了,招呼着湘鹏上了车,打开车载音乐,放一些苦情歌曲,踩下油门离开了这一段街道。
湘鹏来来回回的看后视镜,对那颗苹果很是在意。可受限于视角,他什么也看不到,也不知道苹果还在不在。
为什么要放在车尾上?有什么寓意吗?就那样放着不是很容易掉,摔在马路上再也不能吃了。明明是自己擦了很久,很干净的苹果,就这么糟蹋了,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湘鹏又在想堂姐穿的是什么鞋子了,因为性子古怪的她一定也会选一双古怪的鞋子。可刚刚下车的时候又太过着急,还是没注意到堂姐的鞋子。
如果是运动鞋的话,一般都是配棉袜穿。可堂姐穿着过膝黑丝袜。丝袜配运动鞋会很奇怪吧?不然在外面再套层棉袜......这样更奇怪了。
作为堂姐无缘无故糟蹋他苹果的惩罚,湘鹏也有自己的想法。比如说故意走在堂姐后面,故意不小心踩到堂姐的脚后跟,让她的鞋子脱了脚。丝袜的外表面很滑,只要轻轻一踩就能达到目的。堂姐会幽怨的责怪他吧,不过只要耸耸肩说不是故意的就行了,就当做了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若是做些恶作剧能转移堂姐的注意力,到也还不错。湘鹏讨厌自己的嘴笨,无法在任何时候调节氛围,像块木头。
鹭岛真的很繁华,寸土寸金。每一寸土地都会价值利用最大化,用来建成现代化的建筑或设施。在这个过程中,只有带有历史文化意义的老东西才能得到保留。宽敞的高架公路两边都是摩天大楼,哪怕不是通行高峰也有数不清的车辆。
堂姐看起来没事了,也不再吊儿郎当的开车。很快他们到了一座公寓楼下,据堂姐说这里是她在鹭岛的临时居所。
说来也怪,堂姐不是刚回国吗,怎么还在鹭岛也呆过。其中或许是有隐情的,只是湘鹏不知道。
两人来到了车尾,那颗苹果还在,位置也没有变化。它像是被胶水黏在了车上,游荡过了繁华都市的街巷风尘。路过的司机都会惊讶于顶在车屁股上的苹果吧,它是那么稳,又那么鲜活的像个苹果,而不是其他的什么汽车挂件。
“苹果汽车。”湘鹏看了半天,终于懂得了堂姐的意思。不是...这也太冷笑话了吧?要不在苹果上咬一口再放上去,就会更像了嘛。
“苹果与汽车,也是苹果汽车。”
湘伯玉勾起了嘴角。在这趟旅程,她露出这样的表情还算稀罕。她扯了两张湿巾,把苹果拿在手里又擦拭了一遍,擦去了在车外粘上的风尘,然后便塞到嘴边吃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吃它的。”
“为什么不吃?它稳稳的跟我们到了终点,哪怕路上有无数次可能掉落。竟然它这么厉害,我就给它作为苹果的归属...被我吃掉。”
堂姐眨眨眼说。她是典型的美人小嘴,吃东西也条斯理慢。明明是高挑的大女人了,还像小女孩一样抱着苹果小口小口的吃,跟仓鼠一样可爱。
湘鹏终于看见了她的鞋子,是深色的小皮靴,用绑带和鞋带扎得紧紧的,实在没办法踩掉。湘鹏的计划落了空。不过这双鞋子太过小巧了,不像是堂姐这样身材的女人能穿的。
就是这样一双小脚踩油门踩得猛,在高速公路上一路狂飙,把商务风的奔驰轿车当赛车开,高速上的其他汽车在她眼里跟乌龟爬差不多。
且不论这个...哪怕是迟钝的湘鹏也感觉到堂姐开朗了不少,好像看到苹果还在车上很开心。她一开始就打算进行这么一个测试,所以才会说出那番有点哲学意味的话来。
苹果真的能稳稳的坐在车上不掉下来吗?之前湘鹏也不相信。
“吃不完,你要吗?”
硕大的红苹果被啃了一半,堂姐的真实食量终于暴露了。
“你长那么高,吃东西就这么点啊?”
“不行么?你要不要?”
另外半边的苹果十分完好,丢了很可惜的样子。
“你吃过的我才不要呢。”
“切...”
貌似被堂弟嫌弃了,湘伯玉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