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翔结束了自己的自述，即使自己的内心忍受着难以笑话的苦痛，但他还是没有任何磕绊地说完了。
这是对于自己的惩罚。他是这么觉得的。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陷入了沉默。只有微风从二人的身边吹过，扩散着尴尬的气息。
林翔不敢抬起头看孙妍。他也是做好了相应的觉悟将过去的自己的想法说出口来的。他已经做好了迎接被对方连扇巴掌然后彻底绝交的结局的心理准备。
就像是自己的好朋友说的那样，自己真的是个混蛋，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
但他还是会幻想，幻想着面前的女孩，愿意原谅如此混蛋的自己。
沉默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都秒如年，林翔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很多岁。
终于，对面的孙妍做出了反应。
“哼哼哼......”
孙妍埂着头，发出了重重的鼻息，听上去好像是在憋笑。
“孙......孙妍？”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紧接着，她捧腹仰天长“笑”。
这是林翔未曾想到的反应，他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不光是当事人，就连躲在一旁偷看着二人的顾明三人也困惑地彼此对视。
孙妍渐渐地弯下腰直到蹲在了地上，笑声持续不断地从她的口中传出。
说句不好听的，林翔觉得面前的孙妍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难道这是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之后，孙妍一时间没法接受而产生的副反应吗？
就在林翔的五官开始扭曲，心中生出自责的下一秒，孙妍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把抓住林翔的衣领。后者被吓了一大跳，双手不知所措摊开在一旁。
紧接着，孙妍大吼了出来。
“不要太自以为是了啊混蛋！！”
“你说的话，从头到尾，不管是哪一个字哪一个标点符号都是在说你自己！你觉得我会这么想，你觉得他会这么做。怎么了？你到底是哪方人物能够断定我们心里面在想什么啊？！”
“因为觉得对不起我所以和我分手？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是你的女朋友看待啊？为什么有什么事情都不跟我商量商量再做决定呢？耍我很好玩吗？还是说看着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独自伤心你觉得很有趣？”
“不是的......我......”
“你给我闭嘴！现在完全不是你说话的时候！你根本没有资格在我面前抬起头说话！”
林翔其实根本就要不是抬头的样子，因为孙妍比他矮上一点，再加上现在她揪着自己衣领的动作，这导致林翔如果不低头的话几乎是看不见孙妍的。
即使是低下头了，也还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诚心诚意地道歉很负责任？这才是最不负责任的行为！所有的道歉只不过是逃避责任的行为。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做的一切事情都不合适的话那你一开始就不会去做啊！不要到最后了再在这里跟我道歉！完全，一点，都不帅啊！”
“我是谁？我是你的女朋友啊！你却是什么事情都不跟我说，什么事情都不打算让我跟你一起承担。我们是学生又怎么了？我喜欢你啊！我希望你能把你的过去告诉我，能够和我分享啊！我想更了解你一点而不是莫名其妙地被分手了还要自己在这里思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那你要喜欢你的我怎么做？应该怎么办啊！”
“不要太自以为是了啊！不要觉得你自己就很了解我了啊！不要擅自地把人家的心意丢在一边啊！这样是不对的啊！我会很伤心很难受的啊！”
“不诚心的恋爱？眼里永远都有另一个人？那种事情都无所谓啊！你说过你喜欢我的对吧！那就要好好地说出来啊！好好地表达出来，不说出来我又怎么能知道啊！不要用分手来证明你那自以为是的畸形的感情啊！”
“既然你喜欢我的话，又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一切都要自己去承受啊！！！那我的心意到底算是什么啊！”
歇斯底里的呐喊永远是感性的，是不拥有理性的。孙妍抛弃了一切似的放生呐喊着，虽然逻辑不明，条理不算清晰，但是都无所谓。当感性占据上风，又有多少人会去思考条理上的问题。
一味地输出情感或许不是正确的。可是人就像是蒸锅一样，如果一直将情感压抑在自己的心里，就一定会引来爆发的时刻。
那个时候，就只会将所有的一切弄得一团遭。
却也一定会引起那个将蒸锅放在一旁的，本性不坏的厨师的注意。
渐渐的，孙妍一直拽着林翔衣领的手缓缓地松开了。她无助地浑身颤抖，就是一个受足了委屈的宝宝，让林翔无比的心疼。
可是，那张平日里总能够找到话题，填满了伶牙俐齿的嘴巴，现在也只能说出木讷的“对不起”三个字出来。
“你的道歉......太廉价了......”
“对不起......”
“我不是说了太廉价了吗......”
“对不起让我的道歉变得廉价。”
除了道歉，林翔那聪明的大脑现在也想不到任何的词汇了。
学生时代的恋爱总是充满了大量的自以为是。就连感情本身都是自以为是的。
她觉得自己能够承担起对方的痛苦，对方觉得这是自己的事情没有必要让别人参与进来。
心智不够成熟，想法足够膨胀，自然会导致伤害的出现。
饱经岁月摧残的成年人或许会觉得这不过是孩子之间的打闹，可是对于他们而言，这些都是难能可贵的经历。
也正是这样一段经历，直接击碎了林翔心中那不敢拿出来面对他人的软弱。
他总是将过去的自己隐藏起来，不愿意同人诉说。觉得自己的事情就应该自己解决，不应该让身边的人参与到烦恼自己的过去当中去。却总是难以走出过去的阴霾，陷入死循环。
但这无疑是幼稚的。交流永远都是生灵之间能够建筑起桥梁的方式。敞开心扉的交流远比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要有用不知道多少倍。他终于是明白了这一点。
“其实我......”
不知不觉中，林翔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地开口缓缓说道：
“我......一直都认为，彩画的死是我的错。”
那个一直笑着的人，永远都做出一副轻松表情的人，现在正声音颤抖地叙述着自己的故事。
“如果那天我没有让她自己一个人先回家；如果那天我让她留下来等我一起；如果那天我没有被朋友挑逗；如果我能够再成熟一些......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渐渐地，林翔的视线变得模糊。
“她会好好地活下去，会顺利地升入高中，考上大学。在每次放假的时候都会敲响我的房门叫着我出去玩。”
“会一起吃楼下的包子，会一起去商场闲逛，会一起去电玩城打电动。”
“其实我也知道，这件事情跟我没有关系，不是我导致的悲剧......但是因果关系却是一直存在在那里，我，我......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看开它......”
林翔开始哽咽，说出口的话也有些不成样子。但他还是拼命地忍住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孙妍抬起头，有些红润的眼眶在那张有些白皙的脸上格外的显眼。她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孩，听着他满嘴的后悔，心中不曾感到一丝不快。
她并没有从中听到任何云彩画的身影，只听到了一个，无助的男孩在寻求帮助。
这个一直以来都很聪明的人，第一次把笨拙的一面展现给自己喜欢的人看。
孙妍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她淡淡地笑着，缓缓地抹掉了林翔眼眶中流转的泪水。
“既然躲不开的话，就不再躲避了吧。”
她缓缓地开口，一边想，一边说着。
“像是‘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什么的话，你自己也能明白的嘛。如果你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不成熟，那就不原谅了，老老实实地面对它不就好了。”
孙妍捧着林翔的脸，感受着对于男生来说过于松弛的触感，直视着他的眼睛。
“云彩画的死，我也感到遗憾。扮演了一天的她，我也能够明白这个有些笨拙的女孩身上的魅力。所以你完全可以没有必要忘记她，更没有必要忘却心中的遗憾。你做过了，经历了，所以才要在以后的生活当中更加小心不是吗？”
“你要做的不是避开他，更不是看开她，而是带着她带给你的遗憾，变得更加成熟，努力地生活下去，去迎接她的死去为你开启的另一条时间线。”
“事实上不也正是如此吗？虽然说出来有点不对，但是正是因为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我们才会相逢相识相知。不光是我们，还有顾明，婉婷，景怡她们，还有你的那些新认识的朋友，这都是云彩画带给你的另一份礼物。你应该老老实实地接受它，并心怀感激地，带着对她的遗憾与对于未来的期待，去欢迎属于我们的未来。不然的话，她的死去，就真的是没有任何意义了。”
“云彩画是一个乐观的女孩子。她有时会犯傻，却很喜欢看到身边人笑着。如果是她的话，也一定不会希望自己的死让自己的青梅竹马一直悲苦着一张脸的。”
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孙妍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有点中二了？都是顾明的错......”她一边抱怨着，一边扇了扇被夕阳染红的脸颊。
林翔看着她的脸，不由得出了神。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移动了自己的头，看向了旁边矗立着的，不算大的一块墓碑——云彩画的墓碑。
它不大，不小，不华丽，不肮脏，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就和其他的墓碑没有两样。
他不由得有些愣神，发觉那难以察觉的不同。
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会觉得这座无法直视的墓碑，和别的墓碑没有不同的呢。
人的死亡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人们口中所谓的意义，也不过只是后来的人赋予的。
所以，怀抱着天大一般的后悔与歉意的林翔，才更应该为了这个早已经死去的青梅竹马的死，赋予它应有的意义。
他终于是明白了这一点。
不需要遗忘，不需要躲避。
只需要好好地面对它就行了。
就算多么艰难，多么难以忍受都无所谓。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不会是一个人。
他应该书写的没有她的未来也不会只有一个人。
那书写不了的有她存在的未来，也绝对会有其他人存在。
林翔只觉得鼻子一酸，然后转过身来，一把抱住了还在散热的孙妍。
“谢谢你......”
“嘛......总算不是道歉了。谢谢你什么的，还不算廉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