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师父宣布要拆除掉武道馆，独自隐居后的那个下午。天空乌云密布，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凌霄浑身湿透，却也没有打伞的空隙——他正拼尽全力寻找着一个人。
终于，在奔跑许久后，他在郊远地区的一个老旧但还在使用的火车站发现了他要找的那个人。
他手里握着一把简陋的伞，淅淅沥沥的雨水从伞的破口中漏下，沾湿了他宽阔的肩膀。
“师兄！！”
他顾不及什么形象或者面子了，纵使被大雨浇得一片狼藉，出门的时候连脚上的拖鞋都没来得及换，他也跌跌撞撞地向师兄跑过去，想要拉住他的手。
“……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师兄的语气很平静，纵使如此，那声音里却还是隐含着一股强大的排斥，让凌霄不敢再靠近他。
“师兄……你，你留下来好不好？”此时，还尚且年轻的凌霄用细弱蚊蝇的声音笨拙地央求道。
“留下来做什么？”
“我，我没有要让师兄你做什么，我只是不想你走。”
“我的意思是，我还有什么存在于此的意义吗？
我本是为了拥有能够保护自己珍惜的东西的力量，才来拜师学习。可是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保护不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请你留下来，师兄……”
凌霄痛恨自己的嘴巴如此拙劣，他绞尽脑汁想要想出能挽回师兄的话，但是却怎么也想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内心的感情。
师兄是他的家人，他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家人离自己远去，那样的话，自己就又是孤身一人了。
“我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也没有脸面留下来。师妹死了，师父也心灰意冷，这个虚幻的家也破碎了。”
“没有破碎！它还在这里！”凌霄悲痛地嘶叫道。
“这个家还剩下什么？”
“师妹的孩子……师妹的孩子不是还活着呢吗！”
“你是说，要我和你一起赡养他吗？”
“不，不行吗……？那是师妹唯一留下的……”
“你现在的个人财产有多少？”
“哎？”凌霄被一个他从未考虑过的问题给问住。
“养育孩子的花费有多高，你知道吗？或许只是养活他的话并不用花太多钱——无非只是给点食物和水，就能让他活命。但这样还算得上‘养育’吗？
要让他身心健康地长大，甚至要给他幸福的话，就要做好背负这孩子整个人生的觉悟。现在的你有这个能力背负得起吗？我是没有这个能力了！”
“……”
师兄他也没有什么个人财产，不如说，他们师徒四人一直都过着清贫的日子，而师兄的肩上，已经扛着复兴他们家族的重担了。
“……我是个无能的人，师弟。我没有自信能养育起那孩子，你若觉得我冷血的话，便尽管恨我吧。”
这样说着，一列火车在此刻轰鸣着进入了车站。火车缓缓减速，马上就要停下来为这一站这唯一的乘客打开车门。
大雨倾盆。凌霄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他努力克服对师兄封闭的内心的恐惧，冲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求求你留下来！我，我一个人的话该怎么办？我该做什么才能让你留下来？
凌霄眼含泪水，用嘶哑的嗓音哀求道。
“……师弟！”
哗啦！师兄的态度突然变得更加冷酷。他用力甩开了凌霄的手，一双深紫色的眼睛饱含悲伤与愤怒地瞪着他：
“你已经不小了！不要再只想着自己的事了！”
“啊……”
那一句话，直接让凌霄的大脑一片空白。
师兄在说出那句话后，就露出了后悔和自责的表情。但他很快又将那表情收敛，紧咬着嘴唇转过身去：
“对不起，师弟……我现在非常讨厌自己，请不要让我再更恨我自己了。”师兄留下这样一句话后，便裹紧衣服，带着瘪瘪的行囊，走进了火车里。
在那之后，师兄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又是怎么回到空空如也的毛坯房的，他都不记得了。只有当他准备洗漱的时候，才在破碎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脸……
——结果，自那以后，一晃过去了12年。
咖啡厅外，凌霄和卓伊共同坐在一张长椅上。卓伊拿来了一杯从售货机里买来的罐装奶茶，递给了凌霄：
“给，你最爱喝的。”
“我爱喝的不是这个牌子呀。”
“那我去商业街给你买一杯现做的？”
“呵呵，不用啦。这个也很好喝。”这样说着，凌霄打开奶茶，轻轻啜了一口。
“怎么，这么轻易就相信我是你的师兄吗。难道你不怀疑我是哪个会易容术的异能罪犯假扮的？”卓伊逗趣地问道。
“当然相信了。你都在我面前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啊。若真有哪个罪犯连这种程度的易容术都能做到，那我也只好心服口服地认输了”
在下班后，卓伊便久违地变回了男人的样子——虽说身体变成了男性，但面貌还是如同女性的她一样冷艳动人。
“哈哈哈，师弟你变得能说会道了呢，是那个孩子对你的影响吗？”
“唔！才跟他没关系呢！”一谈到这里，凌霄的脸颊顿时红了起来。
“不用掩饰啦，我能看得出来，你对那孩子的感情很真挚。”卓伊回忆着刚才端木来到咖啡厅后，凌霄对他的态度——那本来很强硬，对阿宅们充满嫌弃的眼神，在面对端木的时候一下子变得明媚开朗。
“师兄你真是的，好不容易再见了，就说这种欺负人的话……”
“所以，怎么认识的？”卓伊饶有兴趣地问道。
“不告诉你。”
“怎么啦，不愿意对师兄说心里话了？”
“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了。”
“哈，这倒也是。不过我也不再多过问啦。
我呢，因为最近的罪犯悬赏金额大减，所以实在不想接着做那种费事又挣不到钱的工作了。然后，我看到这家咖啡厅的薪水还蛮不错，于是就来应聘了。说来也巧，当我看到员工手册的时候，我发现你居然在里面——你女孩的样子真是几乎没有变化嘛，除了样貌变得稍微年长了一点以外。”卓伊向凌霄解释着自己来咖啡厅工作的原因。当然，凌霄也无从得知这其实是一个小小的谎言。
”原来这样啊……我也注意到悬赏金的大减了，因为最近的罪犯变得越来越多了。”
“哎，真麻烦呀，异能这种东西。”
“那，师兄，你又怎会变成女人的了？”
“嗯？因为我本来就是女人来着。”
“哎……？”
卓伊把自己出生时是女性的事实告诉了凌霄，并告诉他他是为了方便修炼才变成了男性的身体。尽管凌霄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但既然他亲眼见到了师兄变身的全过程，他也不得不相信这事实了。
至于为什么她还有着另一副比原来更加成熟妖艳的女性身体，这便等到后文再解释吧。
“抱歉哦，对你隐瞒了这么多年。”
“没事啦，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师兄就是师兄。”凌霄只是淡然地笑笑。毕竟自己就是能够转变性别的人，他对这种“属性”的接受度还是很高的，“只是…师兄，你已经不要紧了吗？”
虽然凌霄说得很模糊，但卓伊立刻就知道他是在问什么：
“…嗯，我已经完全与自己和解了，所以，也从那阵阴霾中走出来了。
不过，我还是要当面向你道歉——那个时候懦弱的我，对凌霄你这名重要的家人造成了很严重的伤害，真的很对不起。”
为了表示自己的真诚，卓伊双手握住了凌霄的左手，用诚恳的眼神望着他，面带惭愧地说道。
这件事，卓伊其实早就在书信中向凌霄好好地道了歉。但她认为，一个当面的道歉也是重要且必要的。
“你都说我是家人了，就不用这么郑重啦，我早就原谅师兄你了，不，我好像根本都没有讨厌过你。”凌霄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师弟…”
不管怎样用书信联系，带给心中的温暖都比不上现实中见上的一面。她们二人互相拥抱了一下，作为对久未谋面的家人的爱的表现。
这么多年来，师兄都因为自责和愧疚一直躲藏着自己，不愿意与自己见面。而正因如此，她此刻的存在便显得尤为珍贵——这证明她真的已经从那痛苦的过去释怀了。
“师弟你也接受作为女人的自我了吗？”
“哎？这，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用女人的形态来赚钱而已…”
“那么，你就是作为男性，喜欢上那个孩子的？”
“不，等等，都说了不是喜欢他了…我只是觉得那孩子很辛苦，想要同情他一下，而已…”
真不会撒谎，你在运动会差点就把那孩子给…卓伊忍不住短促地嗤笑了一下。
师弟不是那么容易就展现内心的人，所以此刻就算再怎么问也问不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她对于那个男孩的情感，更重要的是，面对自己的情感。
所以，她准备拿自己作为引子：
“我呢，虽然在修炼的时候将自己当作男人，但现在身心都已经完全变成女人了。
我已经结婚了哦，丈夫很爱我，我也交到了几个足够托付一生的好朋友。所以，我现在可以说过得很幸福。”
“结，结婚了？”凌霄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呵呵，有什么稀奇的，师兄我都一把年纪了啊，早就该到结婚的时候了。”
“结，结婚了的话，刚才的举动，是不是有点…”
凌霄想起了师兄刚才和阿宅们玩的刺激的“游戏”，不禁问道。
“啊，没事的，我家老公不会在意，不如说他喜欢我这么做。”
“哎？”凌霄的大脑顿时宕机了几秒。
“我现在啊，已经把世俗啊规训啊之类的东西全部抛弃了。现在我所展现的一切，都是不折不扣的，真实的我。”
这样说着，卓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淡紫色的秀发随着清爽的夜风飘扬：
“我现在，深深地爱着真实的我哦。师弟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