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再过不久,就可以过12岁的生日啦!
魏春桃忍着有点晕乎乎的脑袋,起身盯着床头电子钟的荧光数字在黑暗中跳跃闪烁。
当00:00的提示音响起时,她喉咙里翻涌的灼痛突然像刀子一样难受,像有人往气管里塞了团烧红的铁丝。
“姐姐生日快乐!我是第一个祝福姐姐的人,欧耶~”
魏春桃的被窝里面钻出来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妹妹魏夏兰举着连夜赶制的星空贺卡。
那是她用几天时间制作给她姐姐的生日礼物,上面用荧光笔歪歪的写着“祝姐姐生日快乐”、“天天开心”的字样,是那么可爱。
魏春桃张开嘴想说谢谢,却只发出了破碎的气音。
忽然,她感到冷汗浸透的刘海黏在额头上,这才意识到似乎从晚饭后就开始攀升的体温已经烧到了危险的程度,真的好难受,是着凉了导致高烧了吗?
“姐姐?你怎么啦?”
魏夏兰看着姐姐难受的模样,立马光着脚跳下床,她小指残缺的右手慌乱地按亮台灯。
在这暖黄色的光线里,姐姐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被汗打湿的睡衣领口隐约露出锁骨处淡红的胎记——和妈妈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魏春桃只感觉她的脑袋好重,好像,好像脑子进水了一样,身体也感觉无力,就这样睡着了。
…………
凌晨三点的急诊室飘着消毒水的气息,魏春桃在退烧贴的凉意中迷迷糊糊听见妹妹带着哭腔的声音,“妈妈,姐姐她,姐姐她的手好冰……”
魏春桃半梦半醒间,似乎又多了一些别样的感触,很是奇怪。
盐水顺着静脉流进身体时,魏春桃突然看见了一些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就好像是别人的记忆碎片。
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骑着生锈的自行车穿过种满梧桐的街道,随身听耳机里流淌着上个世纪的歌曲。最后的记忆是刺眼的车灯——像是某个少年在暴雨夜戛然而止的人生记忆片段。
“姐姐!姐姐!”
魏夏兰把脸埋在她没输液的那只手里,温热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虎口,“姐姐……你不要死啊……”
魏春桃想揉妹妹那小小的脑袋瓜,可抬手的动作却扯得输液管哗啦作响。从喉咙深处也泛起了一股铁锈味,她终于惊恐地发现,自己好像发不出声音了。
消毒水的气味渐渐被晨光稀释时,魏春桃在病房浅绿的窗帘缝隙里看见麻雀跳跃。
果然还是春天最美好了呀。
妹妹魏夏兰蜷缩在母亲的怀里在陪护椅上睡着了,她怀里还抱着装退烧药的纸袋。
魏春桃看着妹妹的样子,有点想笑,她还又试着清了清嗓子,试着张了张嘴,可她还是说不了话。
此时,能回应她的就只有病房角落加湿器轻柔的白噪音了。
一股巨大的伤心从她的内心中骤然升起。
可能,这些情况也意味着她的音乐梦从此刻画上了休止符。只能等待在某个春日阳光中奇迹的出现,让她再去演奏梦想。
亦或者,现在只是个梦,就像半夜里那些涌入脑海中的他人的记忆一样,只是一场无厘头的梦,等醒来就好了吧?
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闪出的锁屏壁纸是妹妹设置的姐妹合影。
这是她十岁生日时父亲送给她的手机,而妹妹还没有十岁,也还没有得到手机,姐姐就说两人共用一个好了。
锁屏界面弹出的生日提醒还在欢快地跳动,一看就知道是她调皮的妹妹稀里糊涂给设置的新玩意。
魏春桃点开语音备忘录,最新录音停留在昨晚的十一点五十七分——她偷偷跑去卫生间里去录音练习,那是她准备给妹妹即将在夏天过九岁的生日歌。
她看着手机里面一条条那些练习而录下的声音,那可能也是她最后所保留的声音了。
这时她的眼睛里好像有潮水将要袭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红痕,强忍着不让眼泪涌出来破坏妹妹此刻安静的睡容。
疼!有疼的感觉……这真的不是一场梦吗?
魏春桃又渐渐睡去,似乎是想回到梦里再去确认一下这是否真的属于现实。
“姐姐,来~喝粥,喝粥好得快哦!”
魏夏兰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还给姐姐弄来了一碗粥。她看着姐姐的眼神,还是那样空洞的看着天花板发呆,时而睁开时而睡去。
肯定是自己的生日被生病高烧给打乱了而伤心吧?
魏夏兰捧着粥吹气,八岁的妹妹还是掌握不好平衡,塑料勺里的米汤晃出来还是洒了一点点在姐姐的蓝条纹病号服上。
“啊啊啊,姐姐你没事吧?”
魏夏兰把脸庞凑在姐姐的面前,她看着姐姐那样的憔悴,脸上似乎也失去了光泽,她也不好再去开玩笑“欺负”她姐姐了。
魏春桃没能睡着,只能乖乖听妹妹的话,小心翼翼地接过勺子。
看到妹妹那右手残缺的小指却都还在努力的生活,那自己为何要这么丧气呢?
高烧退去之后,办理出院手续时,魏春桃在电梯镜面里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自己。
及腰黑发因为高烧打结,苍白的面容与记忆里母亲二十岁时的照片重叠。
而属于那个叫宋明哲的记忆正在脑内疯长——骑着自行车的少年,教室后排靠窗的座位,自顾自哼起老歌曲,黄昏时分的教室,以及某个扎马尾辫的女生回头时晃动的发带。
那样的记忆为什么要出现在脑海里?
魏春桃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害怕以前的自己就这样死亡,于是在手机里胡乱写了写自己的感受。
犹豫再三后,还是给这些进行了加密,密码不算难,她也相信自己的妹妹是不会解开偷看的。
“姐姐!要买润喉的蜜蜂糖吗?”
魏夏兰用手指着便利店里面货架上的蜂蜜糖,卫衣兜帽上的兔耳朵随着动作摇晃。
魏春桃摇摇头,在手机上写了什么,然后把手机备忘录举到妹妹眼前:「是蜂蜜,不是蜜蜂。那个医生说已经没用了」。
魏夏兰突然用力抱住她的腰,洗发水的香气盖过了医院的消毒水味道,“那以后,就由我当姐姐的话筒!我来替姐姐发声!”
魏春桃笑了,把手放在妹妹的脑袋瓜上,轻轻揉了揉。
初春忽然来临的雨丝斜斜掠过便利店玻璃窗,魏春桃在收银台前的招聘启事的塑封膜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是十二岁的哑巴少女,脑海里甚至还住着早逝少年的记忆。
看样子,似乎是有了一些不同于现年龄的成熟吧。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
离开便利店时,便利店里正好播放到了魏春桃喜欢的歌曲,可是,她却已经不能跟着唱了。
还好,她还能在心里深处去跟着哼。
轻柔的春风夹杂着雨丝从两姐妹身边经过,风又调皮地掀开了少女的病历本,那出院诊断栏里“创伤性失声”的字样刺得眼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