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娜早早便收拾妥当，独自乘上马车前往教会总部。

今日，是时候为一切画上句号。利威尔与丽娜的故事，也终将翻开新的篇章。

她着一袭正式的黑色衣裙，礼帽之下，一层轻薄的黑纱如雾般垂落。

罗兰曾经和她说过，从心理学角度来看，黑色能赋予人安全感和保护感，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会觉得自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所包围隔绝外来的危险，借此掩盖心里的不安。

不安吗？丽娜的眼神愈发空洞，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左手的戒指。

里维长老为何而死？为什么刚好死在了她失忆的那一年？而自己又因什么失忆，最后成为罗兰的妻子？

这些疑问，仿若永无止境的旋转楼梯，她只会本能地不断地向前迈进。

随着马车渐近教会总部，她觉得自己已经抵达楼梯的最后一阶，瞧见了那扇藏匿着所有秘密的门，只待她亲手推开。

马车停稳，丽娜缓步来到教会的总部大门前，掏出莱利给她的信物轻轻一展，看守人员见状，不再盘问，默默放行。

她凭借着记忆里的路线，迈步向教皇所在之处走去。

沿途，她发现教会里的人比以前少了很多，穿着隆重的达官贵人，竟也没见到几个。

不多时，她来到了一道门前，门上挂着个牌子，上书“教皇办公室”，下方还有一行醒目的黑字——“蒂娅·普瑞森特”。

丽娜以魔力感知一番，四周并无丝毫敌意，唯有脚下整片建筑群的法阵在缓缓流动。

她正欲抬手轻叩，门内却出来一道慵懒女声：“进来吧。”

门扉应声而开，室内整洁有序，陈设庄严大气。

沙发前，一位身着白色长袍、头戴圆顶小帽的淡粉发女子，正优雅地沏着茶水，正是蒂娅。

虽身形和记忆中的模样略有出入，但是那张俏丽的脸庞，丽娜绝不会认错。

她再次用魔力感知，确认屋子里没有任何埋伏后，这才缓缓走过去，在沙发前落座。

蒂娅将一杯茶轻轻推至丽娜面前，茶香袅袅，动作优雅至极，竟无半点茶水溅出。

“请吧，北方产的红茶，有人费尽心思托关系给我送来的。”

丽娜接过茶杯，满心疑惑：“你以前不是不会收别人的东西吗？”

蒂娅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以前太嫩了，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这次来我已经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在我说之前，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好，你问。”丽娜微微颔首。

“你以前喜欢过我吗？”

“噗，咳咳咳……”

蒂娅语出惊人，呛得丽娜差点喷了一桌。

“快说！十三年前，你喜欢过我吗？”蒂娅放下茶杯，扶了扶眼镜，目光灼灼地盯着丽娜。

咱们这么多年没见面不应该问点别的吗？这符合你现在的身份吗？

“其实……曾经是喜欢过的，不过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觉得有一个你这样的姐姐很不错的那种喜欢。”丽娜赶忙解释道。

蒂娅闻言，身躯一僵。手中的茶杯缓缓放下，随后右手攥紧成拳，猛地砸向手边的沙发扶手上，“**的罗兰，我就应该**你，再****！”

蒂娅破防般地大骂，面对这种状况，丽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根本没想到蒂娅会问她这种问题，她索性直接说真话，只不过万万没想到蒂娅她会是这种反应。

“你过来！坐这！”蒂娅摘下眼镜，拍了拍左手边沙发的空位，示意丽娜坐过来。

丽娜不敢不从，整个人如坐针毡，她哪里会想到再见面会是这种情况。

“我问完了，你不是想问我那些事吗，该你了。不过你可得仔细想想从哪里开始问。”蒂娅恢复了刚开始的镇定，妖异的粉色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丽娜，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从哪里开始问？

丽娜并未着急开口，已经走到这一步，再着急也没用。

脑海迅速过了一遍那些盘旋已久的问题，终于开口：“里维长老是怎么死的？”

“罗兰杀的。”

蒂娅早有预料，丽娜刚问她便答。利威尔这样的人最在乎身边的人，肯定会先问里维长老的死因。

丽娜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紧，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榨干了所有的血液。

丽娜艰难地继续问道：“我怎么失忆的？”

“罗兰干的。”

“罗兰为什么催眠我，把我留在身边？”丽娜的声音已带着几分颤抖。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提到这个蒂娅就来气，罗兰前几年来过她这里，拿了几样东西便扬长而去。

那时她才得知利威尔根本没死，而是变成丽娜留在了他身边。临走前，罗兰还特意炫耀了手上的婚戒。

此刻的丽娜颤颤巍巍地问：“你肯定知道什么内情，你快告诉我，求求你。”

她现在要被疑惑逼疯了，为什么罗兰会杀掉里维长老？

一边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一边是如师如父般的长老，为什么！

她难受得几欲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呕。”

丽娜跪地干呕了几下，整个人脸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蒂娅，你告诉我，为什么？”

蒂娅闭眼长叹一口气，“唉，你先起来。”

丽娜这次没有哭出来，或许眼泪早已在往昔的悲痛中流干，她已无力再为此悲伤。

“随我来，这些还是罗兰亲口告诉你为好，我说得也不一定准确。”蒂娅起身，在背后的书架上翻找一阵，最终拿出一本书。

随着书本抽出，书架缓缓向两侧挪动，露出一条阴暗的通道。

“跟上。”

蒂娅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丽娜也紧随其后，手上汇聚出一个魔力球，乳白色的魔力光辉照亮了这个通道。

通道内纤尘不染，墙壁通体如玉，却看不出是何种材质。前方楼梯向下延伸，足有两层楼之深。

蒂娅边走边说：“其实几百年前，复活禁术曾盛行一时。那时生死界限模糊不定，人们无需承受生离死别的痛苦。可是你知道，为什么现在除了咱们教会，旁人都对其一无所知吗？”

“为什么？”丽娜恰到好处地问道。

“禁术之所以称之为禁术，正是因为它不完美。”

蒂娅停下脚步，前方是一扇被多重法阵封印的大门，门上只有六个圆柱形的缺口。

她一边操作，一边继续说道：“施展禁术，有的需要大型祭祀，有的需要吞噬万物，有的则是成型后隐藏着祸端，而复活禁术就是第三类。”

“人死之后，肉身腐烂，灵魂破碎消散于天地间。复活需要借助死者最亲近之人的记忆，记得越详细，唤回来的灵魂碎片拼起来越完整。可是你说……”

“这世上真有人会完整地记住他人的一生吗？”

蒂娅从口袋摸出来几个黑球，那些黑球在她手里不断变化着形状。

“自然是不可能的。复活得不完整，身体就像是一个破了的水桶，怎么堵都堵不住。灵魂终究会消散，留下来的只有充满黑暗本能的躯壳，为祸一方。因此，复活被列为禁术，仅存几份被教会秘藏于此，我也是当上教皇后，才知道这些秘辛。”

丽娜默不作声，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来她所想为何。

“不过，曾记载存在过奇迹。一位母亲复活后，竟活了整整二十年，直到看着女儿嫁出去的第二天，才被人发现自杀在家中。”

蒂娅将流体般的黑色糊状物塞进缺口，严丝合缝，随后转身对丽娜说道：“一会你进去，你会看到一片湖，湖中会映出你思念最深的那个人。我也不知道你会召回什么，如果有什么不对，我会亲自出手，请你能理解。联邦新建，我不想在这里惹出什么乱子。”

“作为情敌，我自是不希望罗兰复活的。但是作为一个曾经真心喜欢过你的人，我不想你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

“轰——”

地面微微震动，二人面前的大门缓缓下沉，发出的巨响在通道里回荡不绝。

“你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我怕我忍不住直接出手弄死他。”蒂娅侧身让开位置，站在一旁示意可以进去了。

丽娜经过蒂娅的身边时，停下脚步，轻声说道：“谢谢。”

说完，便毅然走了进去。

蒂娅双手抱胸，自嘲一笑，“呵～我居然会帮我喜欢的男人，哦，女人追我的情敌，太奇怪了。”

……

丽娜独自向前走去，石室内空间竟出乎意料的宽敞。

踏入石室，仿佛来到了另一处空间，头顶石壁上镶嵌着众多散发出白光的宝石，眼前有一片清澈的小湖，深不见底，湖边也没有任何植物。

丽娜在湖边坐下，放空心神，开始从利威尔和丽娜的记忆中搜寻着罗兰的模样。

他俩同岁，7岁时在学院相遇。那时候的罗兰和所有同届生截然不同，有着不符年龄的成熟稳重。眼里有光，却内敛含蓄。他和其他人相处不到一块去，利威尔也是形单影只，俩人就此成了朋友。

直到14岁升入精英部前，他俩都是知无不言的挚友。罗兰知道得很多，却不善于表达，只有利威尔问他才会开口诉说。罗兰天赋虽然没别人好，但是极为努力刻苦，时不时还能搞出来一些从来没见过的套路。

14岁后，罗兰与利威尔搭档上了战场进行考核，真刀真枪地实战，生死与共。他们不知彼此救过对方多少次，早就是互托生死，毫无血缘的‘亲兄弟’。

为期一年的考核结束后，利威尔选择升学，而罗兰则执意要走。

那时候利威尔和罗兰大吵了一架，原因直到现在丽娜还记得。

那是在镇压叛党的一处战场，罗兰说这并非他想效忠的国家。利威尔苦劝他留下，凭他的才华，二人联手绝对可以改变这个国家，不会再有无辜者牺牲。

还记得他离开前的眼神，遗憾却又充满决绝。

如今回想，她是真的错了。如果自己反过来和他走，凭借勇者的实力，想必革命会更快成功，也不必牺牲那么多人了。

记忆断档后再次浮现，就是作为丽娜的自己和被封为伯爵的他了。

她天真得像个小女生，天天无忧无虑地绕在他身边，他也不嫌烦。

第二年他们便结了婚，生下莱恩，那时的他，开心得像个得到最心爱的玩具的孩子，她也在一旁也傻呵呵地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两个在一起怎么都不会腻。

罗兰愈发健谈，丽娜依旧是个合格的倾听者。

他搂着她的肩膀，不断讲述，她则是依偎在他肩头，静静聆听。

湖水中央，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来，一具身影缓缓从湖底升起。石壁上的宝石汇聚出一缕缕纯粹的魔力，编织在一起，钻入那抹身影当中。

是他吗？那张脸，她看了整整二十一年，从童年看到青年，从青年又看到中年，她绝不会认错。

丽娜刚站起来，身后的影子突然扭曲，分裂出一团墨汁般的东西，快速飞向湖中的躯壳，空间中的魔力逐渐平息下来。

那具躯壳睁开眼睛，眨了眨眼，又伸出手握了握拳，仿佛刚找回知觉般。

熟悉的魔力波动，逐渐从他身体里传来。

丽娜心中明了，这是罗兰，是完整的罗兰，绝非蒂娅嘴中的那个残破奇迹，而是罗兰在她这里留了后手。

连复活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吗？

好累，丽娜忽然不想知道答案了，她怕答案会将自己逼疯。

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却未哭出声。

无需再流泪了，她现在只想抛弃一切，逃避一切。

得知答案又如何，难道她要怀着恨意，向眼前最爱的人出手吗？

嘴角噙着笑，眼中却泛着泪，她看向逐渐走近的罗兰，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

“请你，让丽娜这个梦不要再醒来，好吗？”

罗兰在她面前站定，温柔地望着她，伸手轻轻抹去她眼角晶莹的泪珠。

“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