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于这世间，不过红尘微末...

仔细想来，记忆的起始点，究竟是从何而起呢？

是在闹市中，因为一块烧饼，被人殴打，第一次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还是在雨幕中，头被踩进污泥，哭泣着吞咽下那腥臭的泥水？

亦或是在窄巷里，遭伙伴抛弃，沦为那些肮脏地痞泄欲的工具？

记不得了，真的记不得了...

生于污浊之人，也终将被其侵染，逃不掉，躲不开...

所谓的出淤泥而不染者，终究不过是话本中骗人的...

长久对外界的不信任，让自己甚至亲手勒死那个好心收养她的老婆婆...

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隔着门错听了婆婆的话，以为要将她卖去人牙子那...

可当得知真相之时，一切却悔之晚矣...

那时的自己，应该很难过吧...

但似乎却没有哭...

因为明白哪怕重来一次，自己或许也是同样的选择...

之后每每想起当时麻绳勒入血肉的触感，以及对方那无助挣扎，不断抓向自己手背的刺痛...

心中总会有种说不出的憋闷...

那时在自己的心里...

究竟是存着怎样的心情...？

因为错杀了一个好人而内疚？

还是因为少了一个对自己好的人而难过？

不知道，想不通，也不想深究...

在这腐烂的一生中...

自己当过乞丐，做过暗娼，更干过偷窃甚至是杀人的勾当...

同样，也被人迫害过，出卖过别人，甚至也曾恩将仇报...

这样的自己，已经烂透了...

或许被称为畜/生也不为过吧...

不过，即便如此...又如何？

终究是活下来了！

是的，只要能活下来，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不是么？

看着皇宫御花园的满园春色，如烟从浅眠中悠悠醒转，随即狭长的美眸低垂，脸上不见丝毫悲喜...

这一刻的女子，与昔日的红裳竟是有着三分神似...

如今的她，贵为琼海帝后，即便在这整个紫玉洲中，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

但不知为何，自己心中却怎么都感受不到丝毫快意...

“母后，若有烦心之事，不妨与儿臣说说...”

一只小手被悄悄送入了自己的掌心.

女子闻言，唇角微掀，露出了一个端庄典雅却又藏着些许疏离的浅笑.

慕丹晨，如今琼海的帝国的大皇子，不出意外也会是未来的皇太子，甚至是下位琼海帝王...

同时，这孩子也是自己的嫡子，只不过却并非是她所出...

是的，这是昔日自己的好姐妹，名为如月的月贵妃与慕君凌所生的孩子...

只是后来如月身死...

一来，她始终念着一丝旧情...

二来，她身体早年留有隐疾，已经无法孕育子嗣，所以这孩子也就落在了她的名下...

至于，丹晨生母月贵妃的死因，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与前皇后慕芷晴一样，不过都是在与自己的后宫争斗中输了，死掉了而已...

收回思绪，女子血色的双眸微微挪动，看着那孩子似是笑了一下.

“丹晨有心了，只是母后想起了昔日的小姐，不由有些挂念...”

这般说着，女子眼睛微微眯起，眸光逐渐有些飘忽.

正如此刻帝后如烟所说，如今她又想起了那个人...

啊...那个人么...

美丽而强大，高贵的不可直视！

那人就仿佛是立于云端之仙，也是将自己从泥沼带离的...神明！

对于记忆中深处的那一袭红裙，其实她是仰慕的...

但同时，她却又对那人极度厌恶、嫉妒、渴望、甚至想将对方取而代之！

多么丑陋而肮脏的欲望！

但这那却是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真实所求...

是啊，如果能够成为与那位一般完美无瑕的存在，那么一切将会多么美好...

初入修行，自己也曾心高气傲，觉得那人不过只是运气好而已...

以为只要足够拼命修炼，便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期间，自己与如月离开修罗宫，也曾闯出一些名堂...

甚至，仗着那人传下的功法，还一度进入过天骄榜的门槛...

只可惜，也仅此而已...

上天真的很不公平，所谓天资，便是无法逾越的高山...

自己的成就，或许在外人看来已经足够优秀...

但与犹如天上皎月般的那人相比，两人的距离却仿佛从未变过...

是啊，那人依旧是天上的仙，自己也还是那地上的泥，从未有所改变...

当认清了自身的极限，心中的那份狂妄，终究还是被残酷的现实消磨殆尽...

最终，兜兜转转，她还是又回到了这琼海帝国...

毕竟，自己曾是那位的婢女，依仗这个身份，在这里能够活的很滋润，不是么...

没错，只要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借着那人的名头又如何...

旧时作为替身，曾经模仿过自己的主子，之后或是因为向往，或是因为嫉妒，便也就留下了这个习惯...

甚至时至今日，已经丢了曾经的自己...

但也正因如此，现在的自己才能成为了琼海帝后...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讽刺呢...

慕君凌，自己如今的夫君，是个十分深情的人，但却也是个极度无情的人...

他很深情...因为能够千年如一日的思念一人...

但却更无情，因为在当初，无论是慕芷晴、亦或是如月的死，他表现得都是那么冷漠...

即便知道一切都是自己暗中操纵，但那个男人却只是冷眼旁观，并不在意...

这并非是出于对自己的爱恋，仅仅是因为自己比之她们，更像是那人...

仅此而已...

或许，自己赢了，但却也永远的输了...

所以说，人啊，还真是贪婪呢...

明明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得到了自己能力所及，所能获得的一切，但后来却又想得到帝王的爱...

或许，这也无关爱情，只是内心不甘罢了...

但就算不甘又如何？

自己终究还是会因为接近书房的那幅画像，而被责罚...

自己也终究只能继续模仿着那人的样子，作为丈夫睹物思人的一个媒介...

“母后...”

思绪再次被稚嫩的声音打断，女子眼神不耐地看向自己的这位‘儿子’.

但对上了那双有些担忧的纯净眸子，先前的不耐竟是不知为何消散了些许，而她的眸光也在此时柔和了许多...

“母后没事...丹晨这些天是不是也在宫中待得闷了，不如今日陪为娘去宫外转转...”

“哎？母后...好耶！”

看着男孩开心的样子，此时的她也不自觉地笑了...

只是，这份模仿而来的笑容，究竟又有几分属于自己呢...

......

时过境迁，多年之后，如烟再见红裳时，已是琼海帝国的皇太后.

与昔日的主人再会，那人依旧清丽如仙，除了眉宇间似乎少了些戾气，其他与当年没有任何改变...

而反观她自己，虽容貌依旧，但却已是双鬓染霜，眸光早已不复往昔清亮.

“如烟，这孩子便由你代为照顾，待之与寻常皇子一般便可，及笄后可由她自行选择去留...”

“如烟，谨遵主人吩咐...”

那人去的悄无声息，正如来时一样...

留下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之后也只是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毫无征兆的消失了...

是啊，哪怕自己贵为琼海皇太后，在那人的眼中，也与尘埃无异...

轻叹一声，看着对方留下的女孩，看其眉眼，虽然也算是标致，可无论是与那位亦或是其夫君都并无相似之处...

不过也对，听闻少主似乎是男孩，而且既然是那位的子嗣，又怎么可能放养来这区区的琼海帝国...

看了许久，如烟微微蹙眉，总觉得这孩子似乎哪里有些熟悉...

也在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了一些事...

当年，自己发迹的伊始，乃是因为后来捡到了那人的佩剑...

而那名为‘血海’的剑灵，或许才算是自己真正的第一位老师...

只不过，那位老师也几次给予自己奇怪的选择...

现在想来，倒是终于猜出了其几分心思...

“所以，当初若是哪怕选错一次，是否今日的如烟便不会存在了呢...”

这般自语着，女子唇角泛起一抹苦涩.

身为皇境强者，即便无法理解那些真正大人物的通天手段，但她却也猜出了某些可能...

这一刻，女子无比庆幸当年认清了自己，遏制了那膨胀的野心...

至于怨恨？

别开玩笑了...

于那人而言，自己不过是一只拥有名字的蝼蚁...

她又怎么敢去生出那些不切实际的心思呢...

是了，自己可能永远都要活在那位的阴影之下...

但生而为尘，这便是命...

将目光从女孩身上挪开，女子的望向了远方的天边.

她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放下了，还是放弃了...

......

幽冥洲，某处山谷中的一座小秘境中.

红裳信步而走，在她身后的，是化为了人形的‘血海’，或者说是道兵绛雪灵的器灵...

“多谢主人，了却我心中执念...”

依照约定，红裳炼制了一具肉身，并将记忆赋予了新生的修罗女帝，至于对方能走多远，那就与她无关了...

“无妨，当初的约定而已...”

尽管与道兵融合之后，血海在其中只占了一小部分，但约定终究是约定，这份因果还是需要了结的.

如今，道兵之中的执念已消，于自己而言，也终究算是好事...

走着走着，红裳突然放慢了步子...

因为就在不远处，她看到一位侍女打扮的貌美女子，正细心地用帕子在给一个年岁不大的男孩，擦去额头的汗水.

“兰儿姐，你可真温柔，长得也好看，等小云长大以后，可以娶兰儿姐为妻吗...”

听到这番话，那女子一愣，随即看着男孩那清澈的双眼，就是噗嗤一笑，眉眼弯弯露出了一个宠溺的笑容.

“那小云可是得努力修炼，快快长大才行呢...”

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人笑闹着互动，红裳神色有些古怪，却是悄悄向后退了退.

但才退两步竟是感受到身后一股轻微的阻力，微微侧头，才发现是陷入了自己丈夫的怀中.

仰起头，看自家男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顺其自然便好，而未来的事，又有谁知道呢...

这般想着，她就那么靠在丈夫的怀中，意义不明的轻叹了一声，久久不语...

再过些时间，自己的丈夫与儿子，还有谷师姐也该进入沉睡了...

待下次相见，不知还要多久以后...

这般想着，她又想起了那金瞳女子曾经说过的话.

“是啊，其实我们都是自私的反派...但也正因为这份相同的自私，所以我们才有了共同的敌人...”

轻声自语着，她索性彻底放松身体，任由自己靠在丈夫怀中，脸上露出了一抹安心的笑意...

如今诸事已了，已无近忧...

至于远虑，也唯有且看遥远的将来，再见分晓！

（番外：浮沉如烟 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