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眼里，面前的女孩到底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他不愿意去思考背后深层的理由或是原理，仅仅只是着眼于当下的表面，将面前的人当成是那位已经逝去的故人。
他们两个人正常地聊着天，就像是过去那样。
从女孩嘴里说出的话题，总是能够勾起林翔的回忆。简直就像是坐上了哆啦*梦的时光机回到了过去，在和最接近现代的时间点上的她聊着天。
童年趣事，上学回忆，不堪往事。一个个原本不会再有人跟他提起的故事再度被启封，林翔一一地笑着回答，装作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却是无比的酸楚。
当然这并不代表着不开心。只可惜的是，林翔是一个具有正常认知的正常人，他没有办法完全地沉浸在当下。
同时，他会对那个拼尽全力想要沉浸在当下的自己感到相当的厌恶。
“翔，你知道吗......”
“翔，你还记得吗......”
“翔！快看那个！快看快看......”
“翔！这个看上去好好吃......”
“抱歉，我先去上个厕所。”
林翔在路标指示牌的下面停了下来，用有些歉意的表情指了指旁边的岔口，是厕所的方向。
“嗯。我知道了。是大的吗？”
“不是啦。不过也可以是。”
“到底是怎么样嘛。”女孩两手叉腰，没好气地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就在这里等我吧。不要乱跑，像刚才那样迷路了可就笑不出来了。”
“不要再提了啦！人家只是好久没有到这里来，忘记怎么走了嘛！”
“真走丢的话，我会去服务中心用广播呼叫你的。”
“我才不是迷路的小孩！”
可是我是啊......林翔转过身去，挡住了自己的脸，自己那下意识皱成了一团的脸。
林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迷茫过。就连他认为的自己人生中最昏暗的那段日子都没有像现在这般不知所措。
如果不是因为平常一直挂着个笑脸，他的表情一定会在两个人聊天的某一个瞬间崩坏。
他来到卫生间里，并没有像普通人来到卫生间那样直接跑到便器那里解决内急，而是一下子冲到洗手池的前面，迅速地打开水龙头，拼命地用捧在手里的水拍打自己的脸，让自己保持着最清醒的状态。
或许是他的动作过于豪放，就连旁边的大叔都被他吓了一跳。
林翔现在并不会再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才导致了如今的场面，他现在只是在努力地让自己去适应那个女孩的存在。
在记不清楚多少次的冲刷之后，他终于是冷静了下来。林翔抬起头，看着镜子里有些狼狈的自己，他伸出手，对照着镜子中的模样整理了一下黏在额头上的碎发。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窝囊。觉得这个明明嘴上说着释然了，却还是会被过去牵扯住的自己十分的窝囊。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毕竟又有哪个人，在看见自己那已经死去的朋友，亲人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还能够保持自己的冷静呢。
“就连路痴的这一点都还原的相当完美啊......要我说，这简直就是本人了吧。”
林翔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就算是这座已经来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商场，都会在走进来的时候损失方向感，陷入迷茫。
所以说，林翔在走进这里之后，他刻意地将自己的身位保持在女孩的身后，跟着她走。就像是小学男生对喜欢的人做的恶作剧那样。参杂着种种的小心思。
果不其然，还没有走两步，在走到岔路口的时候，她便迷失了方向。
“就这样还总是嚷嚷着自己不是路痴，真是笨蛋啊。”
不知不觉地，林翔的脸上挂上了一个宠溺的笑容。看见镜中的自己勾起的嘴角，即使没有别人在意，他还是装模做样地咳了两声，用手将自己的嘴角压了下去。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看上去恢复正常的样子，对着镜子调整起自己的笑容。在反复确认无误之后，他握紧拳为自己打气，然后走出了卫生间。
像是那些娱乐作品当中的，男主人公离开了一阵子就有小混混来找对方搭讪什么的，这样的桥段并没有发生。女孩乖乖地站在原地——并没有。她站在能够望向下方的围栏边上，扒着栏杆，让人担心她会不会像不懂事的小朋友一样一下子翻下去。
如果死去的人，再死上一遍，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
不，还是不像这种恐怖且难以实现的事情了。
林翔摇了摇头，有些无力地笑了。随后缓缓地从对方的右后方朝前对方走去。
在距离她还有两米左右的距离时，林翔伸出手，打算拍一拍她的肩膀。却正好在机缘巧合之下，从后面看见了她的表情。
她站在围栏边上，呆呆地望着下方。脸上露出一副充满了怀念的表情，而在那眉宇之间，还看见了几分的悲哀与遗憾。
纵使翻遍回忆的相册，他也从来没有在那个乐天派的女孩脸上看见这样复杂的表情。林翔以前甚至以为她是只有欢笑和哭泣两种状态的机器人。所以不由得出了神。
霎那间，回忆一幕幕地涌上心头，就像是为了给面前的女孩证明一样，他控制不住地将回忆中的各种各样的她和眼前的人对应。
欢笑着，哭泣着。欢笑着，哭泣着。
板着脸，享受脸。贪吃脸，生气脸。
他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在记忆中找到她的这副表情。
直到阴雨天，雾霾城。黑衣人，白窗花。
冰冷冷的檀木棺材感染了整个会场，让那个春天不再温暖。
春雨并没有带来新的生命，反而是夺走了林翔身边最重要的人。
棺材里的人，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是那么的陌生。
因为那也是她第一次，面无表情地面对林翔。
记忆如同溃决的洪水，冲垮了他曾经拼命填补的窟窿，冲散了他的心理防线。林翔猛地收回伸出去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两腿一软，直接整个人跪倒在地上。
发呆的女孩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了些许动静，不由得叹了口气。皱起眉，卸下了那副乖乖女的模样。带着满满的不耐烦，转过身。
“我说啊，不管你们是要死要活，我都不会......”
她的话还没说完，猛地发现眼前居然没有人。顺着声音，她缓缓地低下头去，然后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
“翔！”
女孩连忙蹲了下来，想要看看林翔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又因为急躁和关切融合在一起，导致不知道应该如何下手。又害怕过度的接触会暴露些什么。
“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最后只能关切地在旁边呼喊他。
林翔听见女孩的呼喊，意识渐渐地清醒。他将双手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听着她焦急的声音，林翔憋住一口气，长呼出来。
“我没事。”
“我......我扶你起来。”
女孩抓着林翔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搀扶了起来，然后带着他缓缓地走到了一旁的凳子上坐着。见到他们这里没有问题之后，刚才在这里驻足围观的一小部分人也放心地离去了。
林翔靠在墙上，仍然在不停地喘着粗气。
“你没事吧？”
“......我没事。”
深呼吸。吸气，呼气。
他再一次地在心中建立起坚硬的心之壁垒，将那些能够唤醒创伤性应激障碍的记忆全部都封锁在心里。
这是自那天以后产生的精神疾病。林翔曾经花费了很多的时间去克服它。
原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中已经不再出现能够撬开封印的人，还是安逸的生活过得太多了。林翔在心里悄悄地想到，不管对方是何许人物，林翔都不打算让她知道自己的状况。于是他硬撑着，害怕过于剧烈跳动的心跳声会漏进对方的耳朵中而坐远了些许，回忆着镜子中的自己，挤出一个微笑在脸上。
“可能是早上吃的太少了吧，刚才低血糖犯了，有点头晕。”
“怎么会......果然还是应该给你留几个包子......”
“这应该不是几个包子能够解决的事情吧......”林翔忍不住地吐槽道，他好像终于能理解自己的好哥们平时是什么样的心态了。
“现在已经缓过来了。总之，我真的没什么事情。”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特意在原地蹦跳起来。
“你看吧。”
“这才不是没有事呢。”
让林翔没想到的，女孩直接从座位上猛地站起身来，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到相当接近的地方，甚至能够让林翔感受到青春期的成长。
“你刚才可是都晕倒了！这绝对不是小事吧！要去医院！去医院.......要打120吗......还是说我搀扶着翔过去......”
就连这点都和她一模一样啊......林翔不合时宜地想到。
时不时会十分的激动，就算是自己说不是什么大事，她却像是见到了天大的事情一样，自顾自慌张，然后陷入自言自语。
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或许都有着自己的记忆吧。
否则，林翔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在毫无察觉到的情况下，伸出手臂，放在女孩的头上。
然后，五指猛地用力，按住她的脑袋。
“疼疼疼！......”
林翔当然也是有手下留情的。不过因为自己很久没有做过这种举动了，不知道力道把控的好不好啊......
“都说了我没事了。你先冷静下来看看如此健全的我吧。”
“快放手啦！翔是健全的，但是你再按下去我可就要变成笨蛋了。”
“你本来不就是笨蛋吗？”
“我要告你血口喷人！”
“笨蛋居然也会用成语吗？！”
“小心我咬你啊！”
女孩咧开嘴龇着牙，作势就要朝着林翔的胳膊咬去。却怎么都够不到——这是肯定的。
看着面前犯傻的她，林翔扑哧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
“坐下来吧，雯姐。”我安抚着从林翔摔倒开始就激动地站起身来的雯姐，同时松开了紧紧抓着她胳膊的手。
刚才真的好险。如果不是我反应快直接抓着她的胳膊，她现在一定已经冲了出去，将我们的计划破坏得支离破碎吧。
我安心地出了口气，拿起面前的杯子缓缓地抿上一口——好甜。我是不是喝错了？
我撇过眼，看向我们三个人当中唯一一个点了甜口奶茶的李婉婷。她也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调皮地伸出舌头，故意做了一个鬼脸。
她绝对是故意的。
我有些无奈地擦了擦被我喝过的以一边杯壁，然后将杯子放在了她的面前。无视有些不满地撅起嘴的她，看向另一边的雯姐。
只见她现在还是死死地盯着远处的林翔两人，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就像是一头雄狮在怒视踏进自己地盘打闹的豺狼一样。豺狼还真是不知死活啊。
只是，那只豺狼是被别人推进去的。
豺狼还真是可怜啊。
我挑选合适的问题，尝试着开口向雯姐搭话：
“雯姐，刚才林翔为什么会突然倒在那里。”
雯姐收敛起自己的表情，却还是能够看见些许痕迹，让我有些战栗。她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上一口，这才缓缓地舒缓开自己的眉头。
“林翔他自己没有告诉你吗？”
我摇了摇头。
“没有。关于这家伙过去的事情，他是一点都没有说过。”
“那我是不会说的。你就等他什么时候自己告诉你吧。”
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是这个态度，这让本以为能够得到些许情报的我有些惆怅。
雯姐一直关注着那两个人，完全不能让人对她放下心来，生怕她会冲出去破坏原先的打算——就像刚才那样。我可没有把握每一次都能够拉住她。
所以，我本来打算用话题来分散她的精力，却像是用铅笔在墙上打洞一样，白白浪费石墨。
就在我思考着如何才能让她开口的时候，李婉婷却在这时说话了：
“景怡已经告诉我们一部分情况了哦。关于林翔那个混蛋的事。”
听见她这么说，雯姐终于是回过头来，有些惊讶地看向李婉婷。
“小怡她居然说出口了？”
“不然你猜我们这个计划是怎么实现的？”
李婉婷的身上散发出某种气场，俨然一种不服输的样子。
二者的气场碰撞在一起，就像是那天逛街事件之后的dlc一样。
“我先说好。我可不管林翔那个混蛋的想法，我们做这种事情，就只是想搞明白那个混蛋的具体想法而已。没有人会愿意跟一个神秘的混蛋一直做好朋友。你再心疼你的弟弟都没用，我们也同样的心疼被她伤害到的朋友。”
雯姐眯起眼，即使是这样，眼睛中发射出的厉色还是让我不敢开口，只能生吞下一口唾沫。
不过，我并没有否定李婉婷的说辞的打算，尽管这意味着此刻和雯姐为敌，但她说的话也确实是我真实的想法。
雯姐的视线在我们两个人身上来回打转，我坚持着不动声色。最后，她像是妥协了一样，叹了口气。
“也罢。既然小怡愿意告诉你们，就证明她觉得可以借由别人的口将我那傻弟弟的事情告诉你们。”
说着，她再一次看向了林翔那边，眼神中多了几分的慈爱。
“那是创伤性应激障碍。是自从彩画那小丫头死去之后，林翔就换上的心病。”
创伤性应激障碍，熟悉却又陌生的词汇。
我完全想象不到，那个总是去搭讪别人，也对别人的搭讪来者不拒，看上去很轻浮的男人，会因为一个女孩，就换上严重的心病。
而彩画，全名云彩画，就是现在和林翔在一起的女孩子的名字。
至于为什么我们三个人这样的稀奇组合会在这里，看着一个本就应该死去的人和林翔有说有笑的，就是说来话长的事情了，允许我暂且略过。
“他们要走了，快跟上。”
“哦......哦！”
我连忙拿起杯子，带算将里面的饮料一饮而尽，却发现它已经变成了空杯。
“唔哇......好苦啊......”
只留下一个吐着舌头，挤压着五官的李婉婷。
这家伙到底想要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