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那个人笑着这么说。一开始不是你把我们都推开的吗?下课后要找你聊天的时候,跟你说放学后想一起去公园玩的时候,你不是都在专心画画,连头也不抬地说不想去吗?你知道因为你的态度,「」有多么难过吗,到现在说这些,把自己当作受害者一样?你去找过「」了吧,她一定不会跟你说这些,还是表现得很温柔吧,但抱歉,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打扰她了。你现在的表现令她很困惑啊。
不、不是这样的……可是,浓实说不出反驳的话。除了恶心之外,对方似乎没有做任何评判,只是将她眼里自己是怎么做的这一点如实描绘了出来而已。原来自己在他人眼中是这样一个人啊。她第一次有了在当一个“坏人”的感受。
……
或许是从《浓京之实》起,惠子才爱上了反思类的文学作品。将问题都推给了他人是简单的,在惠子看来浓实也没犯什么“错”,可她的境遇又能怪罪于他人吗?许多时候她之所以看书,或许正是因为从书中发现了自己忽略的,本可以做得更好的事吧——这一点,她又在给学姐的抽屉里放进情书之后,更深切地感受到了。同时夏与罚没有把浓实塑造成受害者形象,而是如实呈现出了因自身特点遭遇不幸的少女这一点,也令惠子很喜欢。在浓实的视角里虽然显得很珍视过去的朋友,却在全书中都没有提起过那些人的名字。惠子想,这种珍视大概也是值得打个问号的吧,另一方面可能也有浓实想要忘记糟糕的回忆的意思。这些解读在书中都完全没有提及,有种点到即止的清爽感。与之相较,黑木的作品就有些“不信任”读者的意味,虽然写得不难看但也时不时有长篇累牍的说明段落,或许是由于面对的受众不同吧。
……
浓实与小京产生联系的契机,来自于一次校内的美术比赛上。与小初的时候相比,升上高中后已经没什么人认识浓实了。在听过被自己遗忘的朋友那一通话之后,浓实本想过在校内就不要暴露自己擅长画画的事了,但事实上她身边也没什么同学会关注自己。认识到这点后,她又对他人怎么看待自己感到无所谓了,反而浪费在学校里的时间令她感到有些无法忍受,又开始一有空就投入到绘画中,也许浓实“拥有特长”这一点在班级里传开了,在班级里倒也不那么像透明人。
因此一有美术比赛的消息,就有人撺掇着浓实参赛。本来比起传统美术,她一直是画更像是日本动画的平面风格,但她是个不擅长拒绝他人的孩子,因此也认真地画了一幅作品参加比赛。没成想真的获奖了,让她得到了大家的嘉奖。本来就和浓实会说几句话的女同学开始带些糖果之类的零食投喂她,慢慢的一到浓实没有在画画的时候,对方就会坐过来跟她说几句话,成了货真价实的朋友。
一次,在美术课上,老师要求同学互相给彼此画肖像。本来浓实是和这位朋友结成一组的,小京却突然走了过来,请求浓实能为自己画一张画。小京的态度很诚恳,朋友也知道浓实一直都想认识小京,就暗暗给浓实一个鼓励的手势,自己走开了。画肖像在这里占了很长一段篇幅。
……
当小京在面前坐定时,浓实就像踏入了一场一定会转瞬即逝的美梦中。自己日思夜想描绘过一次又一次的美丽容颜真的坐到了自己面前,给予了自己将其封存的机会。这与全凭想象的作画是截然不同的,因为想象时的每一幅画都只会加深她的寂寞,她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对方是“陌生”的,那幅画的情景是不存在的。而现在留下的画面,会在日后时时刻刻提醒她与对方的真实接触,这是能跨越时空的时间胶囊。
小京说,她是动画爱好者,这一点她没有试图隐藏过,但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都会让别人惊讶。她很喜欢浓实的画,绘柄很像是堀口悠纪子。她最喜欢的角色的是秋山澪。她又说,抱歉,你可能听不太懂吧?如果不喜欢的话我就不说了,我一直说个不停,会影响到你画画吗?
我、我,浓实想要开口告诉她,她所说的一切自己也都很喜欢,她想一直听对方这样说下去。可是,本就不擅长说话,这回变得彻底口吃了。小京蹙起了美丽的眉头,凑近她的身体,认真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少女身上依稀有着香气,浓实感到自己正变得面红耳赤——小京伸长脖子,越过她的肩膀,看向画到一半的那名少女;这毫无疑问就是小京本人,身上的校服却被画成了轻音少女中樱丘高校的,眼睛不再是写实的画法,点上了漫画式的高光。脸部的画法也做出了改变,既像是小京,也像是mio(澪)。
小京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时浓实才结结巴巴地说出口,我、我也很喜欢轻音少女。小京从身后抱住她,去蹭她的脸,她真高兴将一切都说出口了。无论是拜托那个少女交换搭档,还是告诉浓实自己的爱好。这样她才获得了这份珍贵无比的礼物,就像是梦想成真了一样。
浓实整个人都僵住了,但她不敢说话。即使一切都会迎来结束的那一天,她也希望至少此时此刻能延长至无限。
……
这是惠子在小说中最喜欢的一幕。这一幕中讲述了关系不对等的两名女生都因为憧憬着对方而靠近距离,并在最后巧妙地满足了对方最大心愿的情节。小京的一举一动也都极具魅力,惠子仿佛跟随着浓实,被对方牢牢吸引着。明明身体接触都处在正常范围之内,却写出了不亚于正式情侣约会的暧昧氛围。关于这一段有多好,惠子能说上三天三夜,她甚至好几次做了有关于这个段落的梦——她专心画着什么,突然间感到有什么声音停了下来;喜欢的人靠近了自己,她想要开口说话,却被对方的发丝拦住了去路;她好幸福,好贴近自己喜欢的人。而后来结结实实的拥抱就像是自己唯一的特长能被对方那么看重,在内心滋长了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美梦。
要是不会结束就好了。
她很喜欢《浓京之实》,可小说后续的情节,就像是一种对自己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