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我紧张地低下头看向脚尖,砰砰砰的心音仿佛自己都能听到。
「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清。」
沈言合上书,拂开耳边的长发,将耳机摘下放到桌上。
她天真无邪地侧头朝我微笑,看得我不知所措。
「我……我说,洗澡水放好了,姐姐你先去洗吧。」
理所当然的谎言。
「嗯。」
我自嘲地轻笑一声,推开阳台的玻璃门。
风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喉咙颤动,却发不出声。
直到很久后某天我才知道,那时……
她的耳机里没有歌。
有的只有那句「我喜欢你」。
1
我和她就像是两条相隔甚远的平行线,各自的世界,各自的人生,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但命运弄人。
九岁那年我生了场大病,家里攒了几十年的积蓄全都砸了进去,我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爸爸带着剩下的钱逃到了外地。
先是家里的珠宝首饰,再是后来的家电桌椅,最后就连房子也一同变卖掉了。
妈妈一人打着五六份零工,开着那辆快要报废的红色电瓶车辗转在城市的每个角落。
晚上她会给我捎上一份晚餐,等我吃完,她会悄悄地从垃圾桶里顺走我吃剩的盒饭。
即使这样,面对高昂的医药费依旧是杯水车薪。
麻绳专挑细处断,生活只欺苦命人。
妈妈在一次回医院的途中发生了车祸,事故判定是她闯红灯,承担全部责任。
我一点也不意外。
她总是这样,从不关心自己,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还在医院里饿着肚子,就着急得乱了分寸。
这样也好,在人间忙活了二十多年,终于可以去天上好好休息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撞死她的人是沈言的母亲。
沈阿姨来到医院将我剩下的医药费一次付清,可能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她想收我当养女。
你看,有钱人不过是随手一挥,就解决了普通人穷极一生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哼,真令人作呕。
大病初愈,我跟随沈阿姨来到沈家,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沈言。
如果把她比作橱窗里精致的人偶,那我就是身着污泥的破娃娃。
「这是付瑶琴,你的新妹妹,我之前跟你讲过的。」
沈言伸出稚嫩的小手,那双手白皙得有些病态。
我没有握上去。
沈阿姨尴尬地笑了笑,「小琴她刚来我们家,还不习惯,言言啊,你多照顾一下。」
「嗯。」
敷衍,不谙世事,性格恶劣的大小姐,我这样评价。
没别的意思,就只是单纯的不喜欢。
2
我以为她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为了独占父母的爱而处处针对我,把我赶出沈家。
可我好像有些自大了,我的出现并不能在她的世界里泛起一道涟漪。
我们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像是朋友却又远没有到朋友的地步,在父母面前装出一副融洽姐妹的样子,独自相处时又变得冷淡寡言。
初中依旧是在我原来的学校上课,到了高中才和沈言进了同一所学校。
自认为初中学得还算不错的我,分班考试的时候却连一道题也答不上来。
沈言也来了七班,不知为何有点小庆幸。
昨夜刚下过一场小雨,清晨的空气中飘荡着氤氲的水雾,沈言坐在窗边,长发随着风微微起舞。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镜头里不合时宜地闯进一个头发油腻,戴着副老年眼镜的小男生。
他径直朝沈言走去。
「你好,我的王昀,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坐吗?我有点近视,想坐得离黑板近点。」
呵呵,你瞎你去坐第一排,你装学霸你去一班啊。
编个理由都编不好,还学别人泡妞。
我莫名有些不喜,从侧面绕过他,把书包甩到座位上,装作不经意地看向沈言。
「哟,沈言!好巧啊,你也在七班,我们又可以做同桌了。」
「嗯。」
这表现得也太平淡了些,我这边可是在帮你卖力地演出啊。
随后转头略带歉意地看向身后的男生,他的视线依旧没打算看回到我身上。
喂喂喂!我是那么没有魅力吗?
「我和她初中就是同桌,帅哥你要不再换个座?实在不好意思。」
我硬挤出这些话,忍住意欲作呕的心情才赶走了他,却连她的一句感谢都没有换得。
高中的课程晦涩难懂,饶是我上课认真听讲,依旧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去理解消化。
旁边的沈言倒是轻松得很,不是在对着窗外发呆,就是在课上偷偷看漫画书。
她真的好无聊,从不主动跟我讲话,要不是老师上课叫她回答问题,我都快以为她是个哑巴了。
就连想要上卫生间都只是蹭蹭我的胳膊,让我给她腾个位置出去。
她太纤弱了,不论是身体还是性格,像是风里的花,这样是长不成大树的。
我很想跟她说你这样的性格要改改,可对上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又只能把这些话咽回肚子里。
3
「沈言,你跟上我的节奏。」
「我尽量。」
「再快点。」
「嗯。」
不过才过了半分钟不到,她的喘气声就已经很明显了。
「我……我不行了。」
她手捂着胸口,脑袋晃悠,连声音都在发颤。
「那我不等你了。」
跑完八百米的长跑,沈言靠坐在树边休息,身边躺着跟她共患难的小胖墩肖芸。
两人几乎是一起走完了全程,不过肖芸在终点前的最后一百米开始冲刺,把沈言甩在了身后。
沈言那个惊呆的表情,真是笑死我了。
我走过去将水杯递给她,不忘出言调侃。
「哟哟哟,大小姐体质。」
沈言接过水杯,不服气地将脸别过去。
「刚跑完就坐着不好,要不我们一起去逛逛校园?」
「不要。」
很干脆地拒绝。
这倒不单是为了她,高中生活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悠然自得,每门课都需要提前预习,跟不上的课程,写不完的作业,背不出的单词,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
距离期末测验也只剩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再之后是家长会,我想用成绩来告诉我的两个母亲,她们的女儿是多么优秀。
但……我最近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上课也老是走神。
沈言的笔试成绩跟她的跑步成绩一样稳定。
我想将沈言强行拉起,她却无视我伸出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怎么还有小脾气了。
「不热吗?大夏天还穿着外套。」
一路无言,只能由我打开话匣子。
沈言闻言也只是拉开了外套拉链,没打算多说一句话。
唉~
从林间小径穿过操场,绕过图书馆,走到由紫藤花缠绕的凉亭坐下。
沈言身上的气味很好闻,像是清晨开窗时涌入的山间清风,带着淡淡花草的芬芳。
明明我们用的都是同一种沐浴露,我身上却没有这种甜腻的气息,真是怪了。
不由得迷了心神,眼睛不自觉地飘到她的身上。
白金相间的校服很符合她的气质,领口的扣子开着两颗,露出雪白的锁骨,下半身的百褶裙搭配上过膝袜,中间裸露的肌肤像聚光灯一般吸引着我的眼球。
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沈言已经靠在我肩上睡着了。
即便如此,下午的课沈言依旧神志不清,眼睛闭了又睁,有好几次头都差点磕到桌沿,最后实在撑不住了,索性就趴倒了。
我移开双腿,凳子上蹭出些许红色,尿也快憋不住了。
啊,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要是被发现的话,还是移民去比邻星好了,这个地球是没法呆了。
环顾四周,教室里还剩零零散散的几人,说实话我也快到极限了。
「你在等我吗?那走吧。」
沈言将嘴边的发丝抚开,懒散地起身。
「你先走,我……我今天还有点事。」
自尊心作祟,明明可以找她帮忙,却唯独不想在她这里丢了面子。
「有男朋友了?」
「怎么可能!」
「那为什么?」
被漂亮的人一直盯着,眼睛总会不自觉地撇向窗外。
「嗯?」
她将身体凑过来,几乎都快要压到我身上了,在我身上嗅了嗅,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旁。
我紧了紧双腿,极限了,真的极限了,要尿出来了,我的姑奶奶,别看了。
随后沈言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套在我头上,一句话没说转身出了教室。
对不起!您就是本世纪第一大善人。
不过只那一瞬,所有的感动被惊愕占据,即使掩饰得再小心,还是被我看到。
她的左手手腕上纵横着无数道鲜红的血痕……
4
「长得漂亮待遇就是不一样,每天都有人给你送早餐。」
「一人一半吧,我也吃不完这么多。」
我抢过她解了半天也没解开的袋子,从中间撕开一个大口子。
「我能解开...唔...」
我用包子堵住她的嘴。
笨蛋沈言,都死结了还怎么解。
她有些委屈地盯着我,眼睛里甚至泛起了泪花。
她也太可爱了。
这是她惯用的手段,即使知道她是装的,却依旧以我愧疚的移开视线收尾。
这些无事献殷勤的男生除了馋她的身子,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什么理由。
懒散,无趣又很麻烦。
还有个偷摸着送水果盒子的,每次都会折一只千纸鹤放在上面。
不过都被我丢进了垃圾桶,然后又折了一只新的给她。
她很挑食,剩下的一大半水果都会交给我处理。
「啊!不好意思,碰倒了你的水杯。」
我将吃完的早餐丢进垃圾桶,看见肖芸桌上的试卷和书本都被打湿了。
「没事,没事,我放窗台上晒晒就好了。」
一如往常的,她选择了妥协。
肖芸将湿透的书本平铺到窗台上,转头与我对视了一眼,身后是朱婷她们刺耳的嘲笑声。
「你看这个胖妞,走路身上都一抖一抖的。」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人人生而不平等。
比如沈言,即使不善交际,只要长得好看,还是会有很多同学愿意主动帮她,就连老师也对她额外的关照。
而肖芸明明成绩优异,待人友善,却处处被班里的人欺凌。
沉默是错,呼吸是错,存在是错,甚至连姓名都不配拥有……
她就只是别人嘴里的「那个胖子」。
我不是什么圣母,这种事情如果自己不愿走出第一步,是很难改变现状的。
「小胖妞,过来把这里的水拖干净。」
「对啊,对啊,等等要是有人滑到了可不好。」
我看得生气,沈言却还是慵懒地趴在桌上,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她总是这样,对所有事情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她真的像一个瓷娃娃一样,连一点人该有的情绪都没有。
肖芸乞求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我看了眼挂钟,拿起桌上的水杯朝朱婷走去,将杯子里的水泼到她身上。
「啊!付瑶琴你是不是有病!」
一阵凄惨的杀猪声后,朱婷才发现我根本没有拧开瓶盖。
「你要是再这么欺负同学,下次我可就真泼了。」
我放下狠话,转头回了座位,身后的上课铃也恰到好处地响起。
「你!你耍我?你给我等着!」
「谢谢。」
不管是身后的恐吓,还是感谢的话,我都不在乎。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说我干得好,惩恶扬善,帮助同学,或者说我多管闲事,自讨麻烦。」
我在起身前拍了拍沈言,她应该是看完了全程的,很想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想法。
「说什么?」
她将课本拿到桌上叠成小山,拿出新买的画集,一脸认真地看向我。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我不喜欢她。」
5
沈言粗暴地将水果盒子丢到我桌子上,里面的汁水飞溅到我的试卷上。
「越来越离谱了,他连我喜欢吃什么都知道了。」
沈言似有所指地发问,见我羞愧地低下头,她冷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
在这个学校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沈言。
香菜、青豆之类的通通不吃,吃点芒果,辣椒这种又会红肿过敏,点个外卖,吃个路边摊直接上吐下泻。
在向肖芸请教问题的时候,她有向我打听过沈言的事,不过她看着并不像是喜欢沈言的样子,而我又一直跟沈言待在一起。
难道是有人偷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盒子里的水果已经被我一扫而空,毕竟,浪费可耻。
果然还是生气了,放学铃一响她就走了,都没有等我的打算。
出了校门,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淡淡的烟雾从脚上升起,耳边只有点点的雨声……
不,还有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
「啪!」
两个男生把我拽进一间堆放杂物的仓库,朱婷一巴掌呼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付瑶琴,还记得吧?我说了会来找你算账的。」
「喜欢出头?」
「喜欢跟我作对?」
我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
「这就是你的黄毛男友啊,长得也不怎么样,真没品……」
还没等我说完,他的拳头就重重地打在我的肚子上。
眼睛里全是重影,差点昏厥过去,痛苦地瘫倒在地上。
「先教训一顿,再把这个贱人的衣服扒了,拍点照片放到学校群里,看她还敢不敢跟我作对。」
他们的拳脚如雨点般打在我身上,我死死地护住脑袋。
「啊,找到了。」
声音从门口传来,一如以往那般空灵。
我很清楚那是谁。
然而,还是难以相信。
明明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还是想要抬起头确认。
谁来都可以,唯独她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要来……」
我呜咽了几声,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身影渐渐清晰,沈言穿着白衬衣,披散着头发,雨伞藏在身后。
应该是回家吹干了头发,带了把雨伞匆匆赶回来的。
为什么还不跑,你在等什么!
「沈言?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这里不关你的事。」
朱婷眉头微皱,她明明看到沈言早早就出了校门。
「我来接我妹妹回家,不可以吗?」
「你妹妹?她是你妹妹?!」
「嗯。」
「不可能,沈家不是独女吗?」
朱婷嘴上说着不可能,脚却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双手不停地搓着衣角,沈家她是绝对不敢惹的。
倒是她身边的油腻男一脸猥琐地走到沈言面前,伸出手朝她的胸口抓去。
「哟,小美女长得可真标致,不如陪哥哥玩会儿。」
「好啊。」
「混蛋!」
「快跑啊!」
我声嘶力竭地朝沈言呐喊,想要挣脱却被黄毛牢牢地踩在脚下。
我不敢再看,也从未这样后悔过。
都是我多管闲事,都是我自作多情,才连累了她。
「啪!」
伴随着酒瓶破碎,油腻男应声倒地,头上鲜血直流。
沈言随意地将手里的半个瓶口丢掉,从裙子里拿出一把美工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她在笑!
我好像从未真正的了解她,刀子深入皮肤,鲜血从男人的脖颈出缓缓流出。
「别别别!我们还只是学生,杀人可是要坐牢的!今天的事是我们不对,对不起!对不起!」
事情已经远超朱婷的预料,她只能一味地低头道歉。
「那行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沈言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意犹未尽。
三人搀扶着狼狈地跑出仓库,沈言收起刀子蹲在我面前。
「还能站起来吗?要带你去医院吗?」
「不用,没这么严重。」
沈言架着我走进雨幕,左手搂紧我,右手撑着伞,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到我的肩上。
凉凉的,又暖暖的。
「谢谢。」
「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谢谢。」
「你是不是在生气?」
「没有。」
「你手划伤了。」
「不疼。」
她一定是生气了。
6
沈妈怕我们住学校不习惯,就在外面给我们买了房子,就我和沈言两人。
我喜欢运动,周末起个早,绕着小区跑上几圈,路过早点摊给沈言捎上一份。
她喜欢赖床,一直睡到正午,才磨蹭着起床。
「现在都几点了?难得的好天气都被你浪费掉了。」
「午夜 35 点 20 分。」沈言揉着眼睛下楼,语气懒散。
「拖鞋呢,又被你丢到哪去了?」
看着她白净的脚丫踩在地砖上,我的言语里多了几分严厉。
「拖鞋呢?穿好了才能吃午饭。」
在辈分上我理应叫她一声姐姐,可姐姐不应该是个照顾妹妹的角色吗?我怎么总有种在照顾女儿的错觉。
下午我在房间写作业,她戴着耳机躺在床上玩手机。
在家的时候她很少主动跟我聊天,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地来到我的房间。
「你不写作业吗?」
「晚上再写。」
骗人,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她房间里传出「哒哒哒」的枪声。
「我先说好,我是不会借你抄的,你要是有不会的题可以来找我。」
「喔,好厉害。」
话倒是比以前多了些,就是听着有些……欠收拾。
「你不打算考大学吗?看你上课都在看漫画,这样可考不上大学。」
「你呢?打算考到哪里?」她反问。
「沧海市的加里敦大学,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的梦中情校。」
「真好,祝你心想事成。」
可我现在连班级前十都进不去,我们还是最差的一个班……我攥紧手里的笔,看着窗外独自低语。
云霞映着落日,天边酡红如醉。
「对了,忘了问你,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我伸了个懒腰,看似不经意的询问,实则谨慎地转头观察沈言的脸色。
被子不知何时掉到了地上,枕头更是直接进了垃圾桶,头发乱糟糟的始作俑者抱着她的抱枕就这样恬静地睡着。
想生气却完全没有脾气,只能委屈地把垃圾桶里的枕头拿出来,拍了拍灰。
「咔嚓。」
保存到私密相册。
那夜,整张床单都是她的味道,似被阳光塞满,躺上去蓬松异常,闻到就想睡觉。
7
天空布满了灰色的云层,相互交叠,像是被厚重的帷幕笼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错题集已经写了厚厚一本,上面的问题还一个没解决,我拿着笔一遍遍地敲击着冗长的解题步骤。
肖芸像是看出了我的烦恼,主动坐过来帮我解答问题。
她简直是我的救星。
听说她是因为打零工没有时间参加分班考试才来的七班。真羡慕啊,成绩又好还懂事,不像某些人尽会添乱。
每次看沈言时,我都会装作在看窗外的风景,不小心对上她的眼睛又会惊慌失措地躲闪。
这样的我,大概是病了。
下午和肖芸一起在图书馆自习,没有她在身边,我也能专注地把心思放到学习上。
「瑶瑶,你手机屏幕亮了哦,不看一下吗?」
我将笔盖盖好,拿起手机查看,就和她不爱说话一样,消息也只发简短的几个字。
「我同桌发来的,她问我有没有带伞。」
「你跟沈言的关系可真好,我看你们经常在一起。」
肖芸微勾唇角,将改好的错题集递给我,看似随意地说:「虽然我们学校也算是名校,但也总会有一些不爱学习的学生。」
「沈言也就懒了点,其他都还好。」
「瑶瑶,你就是人太好了,你想想沈言为什么每天上课都没精神,她长得又这么漂亮,谁知道她前一天晚上在……」
肖芸话说一半就楚楚可怜地捂着嘴,一脸歉意。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朋友。」
「我们还是继续看数学题吧。」
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十点多了,沈言在洗澡,浴室外的脏衣篓正在往外滴水,地上积了一片不小的水渍。
她穿着件白色的吊带睡衣出来,小脸泛红,半湿的头发,时不时有水滴从发丝滑落。
我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把脸别过去。
「你不是说有伞吗?」
「被偷了。」
她从我身边走过,不想再多解释一句。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周末约了肖芸来家里学习,为了不打扰沈言睡觉,我把学习资料搬到一楼客厅。
「这道题的解法,关键是从这里画条辅助线再延长出去...啊!沈...沈同学!」
楼梯上沈言只套了件白衬衣,连扣子都懒得系上,晃晃悠悠地走下楼,只喝了口凉白开,又上了楼。
「是饿了吗?我马上做饭。」
本想着把物理大题做完再去做中饭的,谁知和肖芸聊着聊着,已经快一点了。
她揉了揉头发。
「不用,又不会饿死。」
又在生闷气了。
「你们……是合租?」
沈言走后,肖芸适时地开口。
「嗯,学校宿舍住不习惯,合租的话便宜点。」
我没有把我们的关系告诉肖芸。
为什么我会特意去编个理由。
是不想承认她是我姐姐,还是不甘心只把她当姐姐。
直到晚上,沈言都没有下来吃饭,我站在房门前,手里拿着煮好的面条和整理好的学习笔记。
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要是她还在打游戏,我就等她打完一局,不然,她又要生气了。
过了一会儿,我忐忑地敲开门。
「咳咳,干嘛。」
她的语气依旧冰冷,身体挡在门口。
「这是晚饭和我整理的学习笔记。」
回答我的是清脆的关门声。
8
经过我这几天不断的软磨硬泡,她才大发慈悲地原谅我。
我削了点水果来到沈言房门前。
她怎么今天这么早就熄灯了。
难不成,她知道明天要考试?
我刚转身想走,就听见里面传出沈言细微的低吟,她的呼吸声很重,在门外听得格外清晰。
我不敢置信地吞了吞口水,手指抚摸着我发烫的脸颊,最后停在了唇瓣上。
考试的时候沈言刚坐在我前面,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像是摄人心魄的药剂,让我难以抗拒,我鬼使神差地把手伸了上去。
她的身子一怔,转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语文考试就连作文也没来得及写完,随后兵败如山倒,九门考试五门压线及格。
这真不能怪我,我明明都这么努力了,怪她,都怪她,大晚上的不睡觉,搞出那种动静。
自己应该是真的喜欢上她了,一闲下来脑子里全是她的样子,她不在身边,我就感觉好难受。
家长会如期举行,沈言不想在学校待着,我就陪她提前回家了。
沈妈是笑着回来的,刚进门就是对我一顿表扬,跟我说不要太有压力,学习之余可以适当放松一下。
好在我的平时表现还算不错,老师应该是在母亲面前美言了几句吧。
对自家女儿却是完全放养的状态,对成绩不闻不问,甚至一度让我怀疑是不是小时候抱错了孩子,我才是沈家的真千金。
周一的布告栏里展出了全校前五十名的学生,意外的是第七名也叫沈言。
「居然有人跟你同名同姓,还是个学霸。」
「咳咳,确实。」
「不过她肯定没你漂亮。」
「这么肯定?」
「那当然。」
临近暑假前的最后几堂课,沈言单手拖着脸闭眼小憩,过了一会儿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
「我数学卷子忘带了,你借我一下。」
我翻遍课桌也没找到,可能是昨天给家长签字的时候忘在家里了。
「143?真的假的?这个 3 是你自己加上去的吧?」
「你上次数学考试不是考了 9 分吗?」
我抢过试卷,对着姓名栏、班级反复确认后,在心里把所有选项一一排除,剩下一个最不可能的答案。
「你是那个全校第七?」
「可能是同名同姓吧?把试卷发错了也是常有的事。」
......
不过沈言考得这么好,为什么老师连提都没有提,在家也是,就好像一切都是这么的习以为常。
9
此刻我正站在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上。
这里遍地都是玩偶,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喉咙有些干涩,手不自觉地握紧,用力咬紧嘴唇,深吸一口气。
「姐姐,我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我紧张地低下头看向脚尖,砰砰砰的心音仿佛自己都能听到。
沈言合上书,摘下耳机,发丝垂落的弧度像天鹅收拢羽翼。她歪头轻笑,眼底映着窗外暮色:
「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清。」
「我……我说,洗澡水放好了,姐姐你先去洗吧。」
理所当然的谎言。
「嗯。」
我自嘲地轻笑一声,推开阳台的玻璃门。
风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喉咙颤动,却发不出声。
果然还是会不甘心。
我冲出房间,拉开浴室门,在她的震惊中开始脱衣服。
「喂,我还在这里呢。」
我当她不存在,用沐浴露涂抹全身,然后打开淋浴喷头,用冷水冲刷着身子,试图让我的大脑清醒些。
沈言在浴池里一动不动,我这个角度能刚好看到她沾湿的发丝和染上有些许桃红的肩头。
「你不会打算一直泡着吧,哪有你怎么洗澡的。」
「你别过来。」
不知是紧张还是泡太久的缘故,沈言此时的声音听上去又软又糯。
「你的头发怎么全都泡在水里啊!这么漂亮的头发怎么都不懂得爱惜?」
我自顾自地从脖颈处把她浸在水里的头发捞起来。把洗发水倒在手心里揉搓,打出泡沫,然后将泡沫均匀地涂抹进发丝,轻轻按揉着沈言的脑袋,将她的头发捋顺。
她的脸涨得通红,双手遮在胸前,身子挺得笔直。
意外的纯情呢。
「闭上眼睛。」
淋浴头上的水从头顶淋下来,冲掉多余的泡沫。
一滴鲜红色的液体从鼻尖滴在她的肩头,滑落汇入池水,慢慢变淡,消散。
没想到是我先把持不住。
但我的心意应该有好好地传达到。
想着再近一步,她可能真的会生气,我找了个借口逃离了那里。
最近她一直在咳嗽,是上次淋雨感冒了吗?
10
爱欲是比**更难熬的东西,**尚可自我排解,但爱欲是幽灵,它会在某个夜晚降临在我身上,让我彻夜难眠,蜷缩成一团流泪,想要拥抱你,想要亲吻你,这样的欲望,我是无能为力的。
趁着周末把沈言约到餐厅,提前穿上漂亮的新衣服,在卫生间精心打扮了一番,虽远不及沈言,但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致了。
她穿了件淡蓝色的连衣裙,一路上不断有人向她投递目光,她真的太耀眼了。
「你今天怎么了?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
「沈言,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其实我喜……」
「沾到嘴角了。」
沈言毫无防备地将那张魅惑俏脸贴近我,用手指将我嘴角的奶油抹去。
她总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打断我,上次也是,上上次也是。
「我喜欢你,你可以做我的女……」
「我拒绝。」
她甚至不愿意等我说完,她就一点都没有喜欢过我吗?
「为什么?」
「是因为你喜欢男生吗?」
「不是。」
沈言低着头,抚摸着杯壁,长发挡住她的脸庞,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是什么?」
「是我不够优秀,还是长得不好看,性格不好?」
「如果我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地方,你讲出来,我可以改。」
「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有什么脾气,我能照顾好你,你难道就不能考虑下我吗?」
我有些失控地站起身,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店里的顾客也纷纷看向这边。
她摇了摇头,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我什么也看不到。
雷声滚滚,大雨倾盆而下,我不顾一切地逃离那里,冲进雨幕,一直跑,一直跑。
雨水哗哗地打在脸上,公交车溅起的泥水溅到衣服上,最后就连鞋子也跑掉了。
「该死!该死的!」
轰鸣的雷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整个世界都是雾蒙蒙的,连道路都不再清晰。
我只觉得吵,吵得心烦。
一直跑,拼命地跑,摔到地上再爬起来,一次一次,直到我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
血染红了雨水,我才开始声嘶力竭地哭泣。
雨水模糊了视线,眼睛刺痛,直到眼泪再也流不出来了。
就算我现在死了,也不会给她造成麻烦。
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家人!
我在这边已经没有家人了啊!
我拖着冰冷的身体朝马路中间挪动。
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死亡,恍惚间,我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
不过这是不可能,我在大雨里跑了这么久,她体力不好还是个路痴,没可能的。
一阵刺耳的鸣笛声响起,身体猛地被撞开,甚至没感受到一点疼痛。
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看着身下惨兮兮的女孩。
雨水打在她发红的眼角上。
脸上沾满了污泥。
非常痛苦地喘息着。
「...为什么?」
「上次也是!」
明明一副不在乎我的样子,为什么要跑出来!
豁出一切的保护我……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我对着她不断地咆哮,她却像是根本没了解状况,对我嫣然一笑。
你真的是……
11
沈言在那之后生了场大病,家里空荡荡的,每每我想去医院看沈言,都会被沈妈以各种理由搪塞。不过好在我还能给她发消息,她会敷衍地回上两句。
一开始我只是当沈言不想见我,我没太在意,可半个月过去了,她依旧没回来。
8 月 20 日 晴,你生病半个月了,你还好吗?我一直想找机会向你道歉,只要你能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8 月 25 日 晴,在我不停地追问下,沈妈告诉了我你一段小时候的故事,没想到你还经历过那种事情,没必要自责,那不是你的错,你活着他们一定也很开心。
8 月 31 日 阴,这是八月的最后一天,我打听到了你住着的医院,我打算今晚出发,就算你再怎么不想见我,我也要确认你的安全,我来的时候你最好在病床上吃着零食。
9 月 1 日 雨,你在特殊病房,我被拦在外面,他们说你没事,只是不想见我,可我还是担心,你理理我好吗?求求你了。
9 月 10 日 雨,今天是我的生日,我邀请了很多要好的朋友,你也能来就好了,我最大的愿望是你能平安。
9 月 12 日 这雨 TM 的一直下个不停,烦死了。
9 月 13 日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9 月 14 日 我要快疯了,你知道吗?自从生日那天,我就没再吃过东西,你要是不出现我就死给你看。
9 月 15 日 在我的不断央求下,沈妈终于同意让我见你一面了。
9 月 16 日 你知道我看到你骨瘦嶙峋的样子有多心痛吗?你不是跟我说只是普通感冒而已吗?为什么会身上会插这么多管子啊!喂!混蛋!你告诉我啊!
9 月 17 日 一夜未眠,同沈妈聊了很多,原来那个故事还有后续啊。
10 月 7 日 阳光明媚,我拒绝参加你的葬礼,你个大骗子。
12
我毕业了,那天阳光正好,我如愿考上了心仪的大学。
跟老师谈起你,她说你十四岁就已经大学毕业了,只是她不知道你为什么又回来上了一遍高中,可能就是想感受下高中的氛围吧?
呵,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我打包行李准备离开。
这里全是你的影子,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房间里还是熟悉的气味,很好闻。
书桌上的绿植已经死了。
我坐在她的位置上,把桌上的枯叶一片片拾到盆里,眼泪不争气地滴落在桌面。
自从你走之后,我变得像你一样爱哭了呢。
拉开抽屉,想拿一包纸巾。
里面堆满了整整齐齐的千纸鹤。
我亲手给你折的千纸鹤。
你都留着啊。
13
我站在天台上,将手里的录取通知书一点点地撕碎,看着纸片向天边飘散,内心无比平静。
告别了父母,独自一人踏上旅途。
我没走出来。
终究还是没办法按你的剧本走下去。
再天才有什么用,再会算计有什么用,还不是低估了你在我心里的分量。
我蜷缩在烟雾缭绕的车厢里,窗外掉着减不断的雨丝,周围传来嘈杂的争吵声,有人上车,有人下车……
我撑着伞独自走进雨幕之中。
13.5 闲谈
两个人坐在我身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还是母亲摸了摸我的头,挤出一丝笑颜。
「言言啊,好好休息,会好好起来的。」
「那些绑架犯啊,全都被抓住了,你放心好了。」
两人一唱一和的好笑极了。
「我还能活多久?」我问。
两人沉默。
绑架犯?别搞笑了。
她们全都死了。
一个个倒在我的面前。
看着尸体一点点变丑,腐烂。
我却卑鄙地活到了最后。
用她们拼出来的命,肮脏地活着。
「都这种时候了,还打算骗我吗?」
「医生说积极治疗的话,保守来讲还有五年的时间。」
「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言言你可不能放弃希望啊。」
「就是插满管子,躺在床上跟个死人一样?」
「不是这样的!言言,你要想开一点。」
我玩弄着银白色的发丝,将它们卷在手心。
真丑啊。
「呵,早说了,让你们再生一个妹妹,偏不听。」
我将右眼遮住,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连他们的脸都看不清。
「现在好了吧,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指尖的阳光温暖而明媚,我却被困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
出来?别开玩笑了。
不过是换了个新笼子罢了。
「去领养个女孩吧,我想出院了。」
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也不能死在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