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同一条鱼,一条随时都会被无妄之灾殃及的池鱼。

生命是很脆弱的,脆弱到稍微不小心便会无声无息的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柯翋翗对于多年未见的谢斯塔有过很多猜想,也许她继续完成学业,成为了一名诗人或者是类似那之类的职业,又或者回到家乡成为了像她父母一样的植物学家或者是园艺师,也可能她继续在警察的道路上前行……

哪怕这些都没有发生,而是和芸芸众生一样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那样也是很好的……

她也曾有过别的想法,一些不太好的想法,也许谢斯塔回到家乡看到自己家破人亡的景象,选择了自寻短见……

但这种想法在她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自己怎么能这么想,谢斯塔的父母或许并没有遇难,而是好好的活着,她们一家三口在九死一生的浩劫后团聚在一起,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运,从此过着其乐融融的生活……

可这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冰冷残酷的现实将她幻想的一切美好尽数撕裂,而这一切正从柊缂龖,谢斯塔的女儿口中娓娓道来。

世界大战结束后,谢斯塔中断了学业,返回了位于云山半岛的家乡,在当地统计的遇难者名单中找到了她父母的名字。

柯翋翗不知道那时的谢斯塔是怎样的心情,但那一定是她永远不愿面对的绝望……

后来她怀孕了,那个孩子就是柊缂龖。

没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柊缂龖找到了她出生的记录,但父亲那一行是空的……

她的父亲究竟是谁,她已经无从考证,这或许将是一个永远的谜团。

柊缂龖曾怀疑自己的母亲遭到了强■,而自己的母亲出于某种原因,可能是担心名誉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总之她并没有报案,所以关于自己的父亲才没有任何记录,不然按照织女星的个人档案标准,哪怕自己是强■犯的后代,档案上也会明确标明自己父亲的姓名。

但这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没人知道谢斯塔经历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生下的柊缂龖,但她无疑是想让柊缂龖活着来到这个世界的。

柊缂龖对自己母亲的那段经历唯一可以考证到的,就是她的母亲加入了负荆党,成了负荆党的宣传员。

她四处宣传负荆党的理念,有好几次被警察逮捕,但她依旧进行着相关宣传,宣传着打倒璇玑星、消灭璇玑星炎族的内容。

直至,一柄匕首从背后刺中了她的心脏。

杀死她母亲的是‘大炎党’的激进分子,一个渴望与璇玑星炎族融为一体的织女星炎族人。

璇玑星在世界大战期间发动的种族清洗唤醒了织女星各民族的民族主义,不仅是汐风族与云山族的民族主义,也包括织女星炎族的民族主义。

有许多炎族开始推崇璇玑星文化,宣传炎族的民族复兴与伟大统一,大炎党便是由此应运而生。

大炎党以捍卫炎族为己任,推崇璇玑星的一切,自然将敌视璇玑星炎族的谢斯塔视作不共戴天的敌人。

这些年来大炎党作为和负荆党齐名的民间组织,自然也要受到警队的重点监控,二者均制造了不少激进的暴力事件,其中还有不少是二者间互相报复的产物。

柯翋翗对此可以说是非常了解,可织女星并非党派制政府,因此这类的民间团体即便闹得再凶,也不可能以合法方式动摇织女星政权,因为他们无法通过党派选举上台。

但相应的,作为三大理事会制度的一部分,这类民间团体也无法被随意取缔,除非其纲领中具有极端内容或者是其成员具有极端行径,但那只能针对个人采取行动,而不能针对个人所处的民间组织采取行动,就像你不能因为一个人是罪犯,就把他全家都抓起来一样。

因此警队的监控范围主要锁定在这两个民间团体有组织的暴力行为以及极端行径,只不过有时候基于某些原因,比如个人情感或者是二者间的制衡考量,警队往往会倾向于负荆党,甚至有警队成员本身就是负荆党的同情者——比如那个在撤军行动中发表演讲的织女星警察。

柯翋翗对这类的激进行为一直有着清晰的了解,只是柯翋翗没想到,谢斯塔会成为大炎党激进分子极端行径下的的受害者。

再然后,当时还年纪很小的柊缂龖被送到了外地的孤儿院,之所以选择外地的孤儿院,主要是担心大炎党的激进分子会继续对谢斯塔的家人下手。

柊缂龖后来被孤儿院附近的纺织女工收养,那个可怜的女工在世界大战遭受了无穷无尽的磨难,因为受到璇玑星人强■而怀了孕,然后又被强行堕胎,继续被璇玑星折磨,好不容易捱到世界大战结束,等待她的不是织女星人的谅解与同情,而是歧视与侮辱。

她的父母亲人都死在了世界大战中,而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丈夫却在战后将她无情抛弃,她只能在众人的冷漠中忍辱负重谋求生计。

孤儿院本来不想把柊缂龖交给她抚养的,但最终还是禁不住她的哀求,但此后总是经常派人去上门访问,确保柊缂龖没有受到虐待之类的行为。

柊缂龖很爱她的养母,虽然生活艰难,但养母总是尽可能将最好的东西留给她,而柊缂龖也确实比常人努力的多——柯翋翗也是听柊缂龖说的时候才知道对别人而言能考上就谢天谢地的枫叶大学,居然在柊缂龖那里只能视作第二选项……

她的小脑瓜到底是怎么长的……虽然从日常行为中完全看不出来……但肯定比寻常人聪明就是了……

柯翋翗看到柊缂龖红肿的眼睛,不由得叹息落泪,她不是那种动不动就会哭上一场的人,只是因为受到柊缂龖所叙述一切的影响,难免将自己代入情境之中,这才心伤泪流。

她不知自己是在为谁而哭,谢斯塔、柊缂龖的母亲还是柊缂龖自己……亦或是那些像她们一样的人……

“柯夫人,不必难过,这些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

柊缂龖拿出纸巾安慰柯翋翗,利与义伸手接过,他的心情并不好,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任由柯翋翗垂泪哭上一场。

他见过柯翋翗流泪的样子,就像在撤军行动中柯翋翗询问自己真实身份后那样,但他不愿意见到柯翋翗哭泣,那会让他触景生情,很容易与之同悲共泣……

他知道眼泪是没用的,死去的人不会因为眼泪而活过来,活着的人哪怕再悲伤也终究要继续前行,但哭泣至少可以让人宣泄心中的情感,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

只要见到柯翋翗流泪的样子,利与义就觉得心好痛,柯翋翗的眼泪并非为了她自己而流,而是为了别人,为了那些被璇玑星残害的人……

她口中的谢斯塔……柊缂龖还有柊缂龖的母亲……造成她们身上那一系列苦难的根源不是别人,正是包括自己在内的璇玑星科学院。

他心中暗自立誓,无论前路怎样艰难困苦,只要自己一息尚存,定要倾尽全力颠覆璇玑星科学院……

周围的乘客起初还在小声交流,但随着柯翋翗等人的交谈,他们陆续停止发出声音,倾听着来自柯翋翗这头的声音,却谁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此时此刻,无声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柯翋翗察觉到了这一点,她以为自己这头的交谈打扰到了乘客,便忍住眼泪不再发出声音,避免打扰到别人,而柊缂龖则是也注意到这一点,尽可能不再言语,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倾盆大雨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柯夫人……我的母亲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是眺望窗外许久后,停止哭泣的柊缂龖问的第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问住了柯翋翗。

她其实和谢斯塔接触不多,而她又不擅于评价别人,在她的印象里谢斯塔是个很有才气的人,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忙里偷闲看书,哪怕是工作中也不例外,弗兰德即便见到也往往不会说什么。

柯翋翗偶尔也会看到谢斯塔往笔记本里写字,各种文字都有,柯翋翗不知道那是日记还是诗词,只知道谢斯塔写的时候很用心,每次写完都会小心谨慎的将笔记本放好,仿佛那是什么宝物一样。

谢斯塔会好几门语言,每种语言对应的文字也都写的很漂亮……柯翋翗写的远远不及对方,有时见到谢斯塔写的字,总是打心底里羡慕对方。

当她将这些告诉柊缂龖,柊缂龖只是低头沉默,随即将目光重新转向窗外。

柊缂龖很想知道关于自己母亲的一切,可真的听柯翋翗说起后,她虽然心中充满热切,但转瞬后只觉得心里一片茫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对于母亲完全没有印象,虽然找到了对方过去的照片,可看着照片上的人,她也很难将之与‘自己的母亲’这一存在联想起来……

或许,关于母亲的一切近在眼前,可她却无法如柯翋翗这样在脑海中对其有一个清澈明晰的轮廓,这才是她心中最大的哀伤。

那个给予了自己生命的人本应是自己生命中最亲近之人,却最终成为了一个让自己一路追逐却永远也追不上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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