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叶锦回龙族疗伤后,敖溟就再没怎么笑过了。
吃吃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自己幻化出的少女身体,有些别扭地扯了扯嘴角。
笑。
天魔也会笑,但和修仙界生灵的笑是不一样的,后者只是勾起嘴角,再转一转眼睛,就能表达那么多的感情。
吃吃觉得很神奇,这种笑比她曾经会的那种‘咯咯咯’‘吼吼吼’‘桀桀桀’的笑好多了。
“吱呀。”
客栈房间的门被推开,敖溟手里拿着一把沾着血迹的油纸伞走了进来,有些疲倦地看了一眼吃吃:
“这一块的天魔肃清完了,走吧,去大夏朝。”
“你从哪儿捡来的破伞?”吃吃收起笑容,转过身来问道。
“一个叫竹山宗的宗门老祖的,他刚才被天魔杀了,我斩了天魔后,顺手把这伞拿了过来。”
敖溟撑开那柄沾着血迹的油纸伞,竹制的伞骨上古朴的符文一一亮起:
“凡人站在这柄伞下也可日行千里,用来赶路正合适。”
“哦。”
吃吃淡淡地应了一声,走到敖溟身旁,漆黑的眼眸悄悄地打量着伞骨上的符文。
她对这伞挺好奇的,但在敖溟面前,她必须克制住好奇心,表现得高冷有逼格。
敖溟运起灵力,在伞的加持下,她们眼前景色流转,只用了一炷香,就到了另一座属于人族大夏朝的城镇。
她们出现在一处小巷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巷子外人声鼎沸,在如此乱世大夏的子民们也保持着基本的对生活的热情。
“令牌有动静了,你自己找个地方待着,我去除魔。”
敖溟收起伞,看了一眼腰间天庭妖渊联合制作的令牌,只要方圆三千里内有巡查者无法应付的强大天魔,他们便可以向令牌持有者求救。
吃吃耸了耸肩,已经习惯了。
自从龙族在亚大陆站稳脚跟后,敖溟就带着她离开了苍梧,回到主大陆巡猎天魔,一路上基本没什么闲暇,就是赶路,斩魔,赶路,斩魔......
每次斩魔,敖溟就会把她随便扔在一个地方待着,等结束后再回来接她,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趁机偷偷跑了。
不过我现在也没有跑路的实力就是了......
吃吃鼓了鼓脸,这个动作她在团子状态下做了太多次,幻化成人身后也总是不由自主地做出来,看起来就像是在撒娇。
“喂,你先别走,给我点灵韵,不然我待会维持不住幻化了。”
吃吃小跳一步拦在敖溟面前,对她伸出手。
敖溟看了她一眼,随意地从袖中甩出一团稀薄的灵韵,扔在吃吃手里。
这点灵韵足够让吃吃再维持一天人形,同时也将她的力量限制在二重天左右,没办法做什么坏事或者逃跑。
修仙界的生灵无法吸收灵韵,但他们却能付出一定代价,将天魔掉落的灵韵储存搬运。
敖溟身上带着大量从通天河上和白鹭泽战役中收集来的天魔灵韵,根据吃吃的表现来决定每天喂给她多少。
但由于吃吃总和敖溟对着干的缘故,她每日的灵韵配额全被扣除到了最低限度。
敖溟给完灵韵就走了,一句话也没给吃吃留下。
“真小气。”
吃吃对着敖溟消失的地方比了个寰宇通用友好手势,拍了拍腰间装着几两碎银的荷包,转身三步一小跳地轻哼着歌,朝城中繁华的市集跑去。
敖溟唯一的良心,就是会给我发零用钱~
在寰宇中随天魔大军纵横无数世界的吃吃,知道什么是美食,戏剧,胭脂,评书......
但她从未能亲身体验过,每当她到达一处城镇,住民们便惊惶恐惧地跑开,她只是微微一个愣神的功夫,同族们便已经如蝗虫一般涌入城中,将一切摧毁。
酒楼的旗子断了,唱戏的台子塌了,五颜六色的胭脂水粉洒了一地,和说书先生殷红肠子中流出的鲜血混在一起,搅成一股令吃吃心烦的气味。
记忆中满是鲜血的残破城镇与眼前的市集重叠,又像幻觉一样迅速如烟般散去。
吃吃嗅了嗅鼻子,发现鲜血的甜香,变成了桂花糕的清香。
她舔了舔嘴唇,掏出几块铜板,在摊主热情的笑容中买下了一大盒。
桂花糕甜甜软软,味道比不上灵韵,但她很喜欢。
吃吃用着敖溟的钱一点也不心疼,在市集中闲逛着看上什么就买什么,糖葫芦咸豆包,荷叶鸡烤肉串......
她怀里抱着一大堆美食,诱人的香气很快就吸引了不少小孩子,他们流着口水被香气勾得跟在吃吃身后,扯着吃吃的裙摆眼巴巴地看着她。
吃吃对他们笑了笑,慷慨地把小吃分给每一个小孩。
其中一个小女孩秋水般的大眼睛闪闪的,咬着手指紧紧盯着吃吃怀里的桂花糕。
“真是有品味,来小孩,姐姐多给你点~”
吃吃从盒子里掏出一大半的桂花糕,开心地蹲下身,把它们塞到小女孩手里。
“啪。”
桂花糕却全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小女孩的表情突然变了,大大的眼睛全被恐惧占满,她稚嫩的牙齿因极度害怕而咬紧,竟将自己的手指咬得皮开肉绽。
吃吃又闻到了鲜血的甜香。
她认得小女孩的眼神,那是她曾经侵略无数世界时,那些生灵们看向她的眼神。
“诶?”
吃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幻化仍然存在,她既没有变回狰狞的魔神,也没有变回圆滚滚的黑团子。
她仍是少女之身,与敖溟有七分像的幻化而出的容颜。
“糟了......”
吃吃心头一沉,她有些僵硬地转头,看见一道漆黑的身影正从天空坠落。
那道身影发出吃吃熟悉的‘桀桀’怪笑,市集中摊贩百姓尖叫着推攘着逃跑,她分给孩子们的食物被丢弃在地上,踩得稀碎。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只不过这次她不是猎人。
天魔们血洗一座城镇,只花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城镇中便没有了活着的生灵。
吃吃亲眼看着那个小女孩在面前被拧成碎肉,但她却无力阻止。
她不再是尊贵强大的魔主境天魔,只是一个二重天实力的弱者。
一只天魔走到呆愣的吃吃面前,它低着头脸上的触手无须地涌动,似乎在奇怪吃吃到底是什么东西。
人族的外形,弱小的气息,却又让它感到一丝畏惧。
但本能告诉它,吃掉这个‘人族少女’,会对它大有好处。
它对吃吃,伸出利爪狰狞的手。
吃吃仰起头,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同族。
她曾与其站在同样的位置上,是狩猎寰宇的猎人,令所有生灵闻风丧胆的狼群。
她第一次以猎物的身份,体会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
“唉。”
吃吃轻叹了口气,对面前高大的天魔比出一个寰宇通用友好手势:
“太慢了。”
“咯?”
天魔一顿,不明白为何眼前的少女眸中没有一丝恐惧,又为何对它说出这么不着边际的话。
下一瞬,一只金色的利爪从后将它撕碎,它被整齐斩断的头颅滚落,视角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看见一双威严的金色眼眸。
眼睛的主人长着一张与那少女有着七分相似的脸,天魔此时才终于明白,那句‘太慢了’并不是对它说的。
敖溟冷漠地看了一眼死去的天魔,龙爪一抓将其灵韵收入袖中,淡淡地说道:
“走吧,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你......喂,这座城镇被毁了诶,人全都死光了,你就这点反应?”
吃吃扯了扯嘴角,狠狠踹了一下那具正在消散的天魔尸体。
“如今这个世道,这是常有的事,我又不可能保护所有人。”
敖溟身体的龙化渐渐褪去,她平淡地从空间玉牌里取出那柄竹伞。
“你要是来早一点,或许就能救下他们了。”
“我怎么知道这里会突然出现天魔?而且那边的天魔可比这儿的难缠百倍。”
“那你要是多给我点灵韵,我也能救下他们,怎么样,要不要试着多信任我一点?”吃吃飞快地看了一眼敖溟的袖口。
“你比它们更危险。”
敖溟摇摇头,挽起袖子将竹伞撑开,被黑云笼罩的天空很合时宜地下起淅沥沥的小雨。
伞骨上的符文依次开始闪烁,吃吃赶紧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小跳进伞下:
“诶,你等等,这城里还有几只天魔呢。”
“我知道,我先杀的它们。”
“哈?你居然不是先来救我的?”
吃吃睁大眼睛,仰起头震惊地看着敖溟:
“我刚才是真的差点死了诶。”
“你可以现出真身,说不定它看出你是魔主,就不会吃了你,反而会对你叩拜。”敖溟微微低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吃吃一眼。
“得了吧,它要是发现我是一位无法反抗的魔主,只会更加兴奋。”
吃吃不爽地摆了摆手,似是想到了什么般微微一怔,垂下眼眸:
“我说,下次你去斩魔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啊?”
“怎么?让你去看着我杀你的同族,这似乎不太人道,或者说龙道,嗯......也可以是魔道?”
敖溟撑着伞,轻轻转动着伞柄踏过满是鲜血的长街,朝着远处走去。
“哼,我只是想看你被揍罢了。”吃吃呲了呲牙,赶紧小跑着跟上。
“你是了解我的,向来只有我揍天魔的份,画面血腥又暴力,你这样的魔看了晚上说不定会做噩梦,这样你也想和我一起去吗?”
“反正被揍的又不是我。”
吃吃鼓着脸,小声嘀咕了一句。
少女们撑着油纸伞的身影,在雨中渐渐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