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帘门后的男人皱起眉,满脸警惕地瞪着门外的我们一行人。他叼着烟,所以看不出来嘴巴有特别的动作,只是却还是能够发出较为清晰的音符。
我将心里那紧张的情绪收起些许,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男人。
壮实的身体,黝黑的皮肤,粗壮的手臂。身上穿着厚实的绿色军大衣,从那露出来的面部以及手部的皮肤上能够看见不少的伤疤。眼神格外的犀利,简直像是在丛林中土生土长的猎人在审视猎物一样。
有的人面相显善,但是有的人面相却是格外的凶狠。
很明显,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属于后者。
我思考着应该如何说明来意,一时间忘记收回自己的眼神,男人察觉到我的视线,狠狠地瞪了过来。我被那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不禁虎躯一震。原本在脑海中即将成型的话语也被打散。
总有一种他下一秒钟就会掏出一把手枪来抵住我的脑门的错觉。
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的话,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召唤出神笔来当作对策的。
现在可不是靠热武器就能够威胁到每一个人的时代了啊!
就在我的思绪乱飞的时候,唐姐往旁边移动了一小步,来到了男人和我视线交汇处的地方。
“大叔,我们是来买烟花的。”
男人微微抬起眼,斜眼看向唐姐的脸。我站在唐姐的身后,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从她的语气听起来,绝对是没有笑脸的。
即使氛围再过严肃,都没能留住时间的脚步。时间一点一点地溜走,只有烟灰从男人叼着的烟前端掉下,飘落在灰色的地板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男人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点尼古丁吸入,松开嘴,让香烟自由下落。
“是谁告诉你的?”
“是一位姓范的先生。”
“老范吗......他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是的。前两天见到他的时候,他就说他马上要回家了。”
“真好啊......”
随着文字从男人的嘴里说出,他身上的警惕也逐渐消失殆尽。
见他不再那么剑拔弩张,我也放松了下来。
“你好,我们是想买些烟花。”
“我知道。会在这个时间点找到我这里来的人,也就只有来买烟花的顾客了。”
说着,他将整个卷帘门卷了起来。光线没有礼貌地擅自穿过屋内屋外的界线,照亮了厂房内的情况。
只见在男人的背后,是堆积成山的烟花。数量之多,多到我完全不会觉得“山”的形容方式会不合适。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连同着嘴巴一起完全放不下来。
我也想过这里会有不少的烟花贩卖,毕竟地方足够的偏僻,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如此多的数量。
“你们想买什么样的烟花,我这里都有。”
“能看得出来......”
“好的,让我们挑选一下。”
唐姐一边说着,一边往厂房里面走去。我和颖天也很快地跟了上去。
我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发现在地面上有着不少没有打扫干净的铁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里之前应该是进行机械作业的地方。
在我们的左手边,有着两扇黄色的木门,看上去也是颇有年代感的破旧。
我们一行人来到那一座烟花山的前面,惊讶且好奇地分辨着上面烟花的种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很久没有放过眼花了,这上面大部分烟花的品牌也好,样貌也好,全都变成了我不熟悉的模样。要说唯一熟悉的,也就是一旁成堆的长条状的,可以抓在手里燃放呲花的小烟花,还有小时候经常玩的小金鱼摔炮了。
我转过头, 看向正抱着双臂站在我们身后的男人。
“你好,请问怎么称呼。”
“我姓张。”
“好的,张老板,我想问一下,这里烟花全都是你的吗?”
他先是摇了摇头,却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又点了头。
“要说的话,也是我自己的东西吧。”
这句话听上去格外的暧昧,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于是我向后退了两步,来到了张老板的身边。他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了烟,从里面推出一根烟来。
“抽烟吗?”
我摆了摆手,不抽烟。他又很自然地收了回去。
一开始见面的时候,还觉得这个男人看上去凶巴巴的。这才没过多久——看上去还是凶巴巴的。但是对他就没有了一开始的那种警惕。
或许这就是交流当中的相互性吧。当对方放下了防备,在别人的眼中,看上去都会和善不少。
我看向颖天和唐姐,只见颖天拿着手机,一个一个地对照着烟花的样式。我并不打算参与进烟花的挑选当中,毕竟我对这些东西完全不熟悉。退到张老板身边来,也是为了找他聊聊天。
就在我思索着什么话题适合聊天的时候,张老板先开口了。
“你们是一家人吗?”
张老板用视线指了指正在挑选烟花的两人。我点了点头。
“是的。拿着手机的那个是我的妹妹,另一个是姐姐。”
鉴于唐姐身份的特殊性,我并没有选择实话实说,而是用了一种看上去更加合理的解释。
“是这样的啊。你姐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能问到这上面来。我总不能说,她的工作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全职保姆吧。
我挠了挠头,磕磕巴巴地说道:
“额......是从事服务行业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想她是怎么认识老范的。”
就算他这样问,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关于这个姓范的男人,我也是今天才从唐姐的嘴里听见。
她平时一直都在家的附近徘徊,也许是某一个契机让她认识了所谓的范先生吧。
既然话题到了这里,我也顺势问道:
“张老板,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这卖烟花,也不可能会是主业吧。”
当下,大部分的地区都禁止明面上贩卖烟花爆竹。为了维持正常的生活,张老板也一定有自己的工作。
张老板在听到我的问题之后,不知怎的,眼神暗淡了几分,随后像是自嘲一样地笑了起来。
“我现在还在待业,平时就到别的地方去打打零工,帮家里卖卖东西什么的。”
待业吗......我好像碰到了不会让人愉快的话题。
“不好意思......”
“没事的。”他大气地摆了摆手。“每个人当下的处境,都是自己之前所做过的事情积累起来的结果,我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
我点了点头,然后又缓缓地看向这座烟花山。
那......这么多的烟花,又是怎么来的。
这样的一座烟花山,究竟是过去的他经历了怎么样的事情,才堆积而成。
老实说,就算不问,我也能够直到这并不是一个能够让人津津乐道谈论的事情。
这里的环境虽然差,但是还是能看见些许人生活的痕迹。
比如墙上的电线,外面被胶带绑起来的水管,以及在深处,那口泡在水池里的铁锅。
或许张老板平时就生活在这里吧。
这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合适的居住环境。
而对于一个过于拮据的人。对于一个即使是破旧的军大衣还要打上三个明显地补丁来继续保暖的人来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禁止燃放烟花的规定是几年前下放的。当时能够听见外面有很多的传言,说是这个烟花厂倒闭了,那个烟花厂老板跑路了。
这里的这座烟花山,或许是张老板责任心的一种体现吧。
也一定是艰难生活的一种象征。
他抽着廉价的香烟,用着塑料打火机。门口地面上的烟蒂多到如同天上的繁星,却没见厂房的地面上有着任何的烟蒂。
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却没人明确告诉你,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本难以坚持的经书。
人们总是在对比当中为自己带来心里安慰,却总是忽略自己当下所处的环境,其实也是别人眼中用来安慰自己的配菜罢了。
因此,我很佩服这些,愿意面对生活的勇士。
我再一次看向张老板,发现他盯着颖天她们看的眼神,有些飘渺无形。
“张老板,你不回家过年吗?”
我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下一秒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老实说吧,张老板的悲惨境地,全都是我脑部出来的。他自己并没有说自己的经历,也没有提到关于自己的任何。
这对于他来说,或许只是一句不明所以的话语罢了。
可是,当张老板一脸诧异的看向我,眼神中充满了慌张的时候,我便知道,我那所有的猜测,都变成了现实。
张老板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他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却又立马放了回去,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没钱,回家的票也很贵,烟花还有这么多没卖,干脆就留在这里卖烟花了。”
“卖的完吗?”
“卖不完也得卖。”他叹了口气。“烟花厂去年刚倒闭。钱没留下,倒是给我留下了这么多的东西。”
“去年开始,河边就开始允许放炮了。就算不运送到外地去,也能够卖出去一些。”
“那为什么不出去摆摊?那样不是会快一点吗?”
“不允许啊。现在还是不允许明面上摆摊。”
张老板苦笑出声来。
“我也只是让我的朋友帮我宣传宣传,这不是正好宣传到你们那了吗?”
我没有继续接话,察觉到气氛有些沉重的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才好。
就在这个时候,唐姐走了过来。
“那你就不想回家吗?”
一时间,张老板有些怅然。
随后,他淡淡一笑。
“当然了。我当然想回家了。”
“可是。”话锋一转,脸上的悲伤也多出了几分。“我回不去啊。”
“别说了,你们挑好烟花了吗?”
“还没有,小姐还要再挑选一些。”
“我也去选一些。”
生活百态,或许这就是难以逃避的现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