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野发现,黑木主动找她的频率变少了。从平时的表现来看,或许是由于电影的成功而开始对写作更加用功了吧,只是不知为何,感觉还有别的原因——这是撒娇吧,因为开始不受关注而东想西想的。

她陷入了迷茫。看着学园祭时期的同伴,黑木跟沙希各自在自己的方向上前进,惠子虽然没有哪方面职业发展的意思,但成绩一直很好,以现在的偏差值一直保持到高三差不多可以去争取“早庆”(早稻田跟庆应大学)、上智大学、东京理工大学、明治大学等等这个区间的名校。

有那种学历为人生背书,即使没有特别的兴趣也无所谓了,不过惠子应该会去读文科吧……

因为是执行委员,因为是导演所受到的一时瞩目,与身边人切切实实向着什么发展的步伐相比,显得就像是一场幻景。更可悲的是,她没有迫切改变现状的动力,倒不如说能拍出一部成功的电影在她看来已经为结束人生画上了满足的休止符。可另一方面,又究竟要在什么时候停下呢?

至少不该是现在,这样就太可笑了,校园里的危机在黑木的帮助之下已经顺利渡过了,这时自己说:“谢谢你,我的人生总算不是一场空了,我已经满足了”,然后去寻死……即使不为自己想也得为黑木想。

没有活下去的选项吗?

姬野走进自己的家,她为没有看见母亲而庆幸。

没有活下去的选项吗?

翻开一本摄影工具书,但她其实没有任何手机以外的任何设备,就连拍电影时用的相机也是从同学处借的。

没有活下去的选项吗?

看书久了,太阳穴的位置隐隐有点发麻。她感到精力不济,想要合上眼,有时下午可以在书桌上无知觉地睡上一小会,但往往也睡不长。而晚上躺在床上,那就必须要翻来覆去直到深夜了。

没有活下去的选项吗?

至少调理好自己的情绪,不要在没必要的时候就因为精力不济而跳跃到失眠、人生绝路上面吧,姬野用手机点开音乐app,准备听上一会儿歌。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客厅的门响,她的心霎时间沉得比之前还要深得多,她拿出耳机,想要通过不发出声音而避免在这个家里彰显存在感。

可是,房间的门开了。

……

渡边明最近又分手了。虽然是女高中生,但她对于感情的态度却跟那些无论从恋爱伊始或是分手时都要闹得沸沸扬扬的女生们毫不相同。是在杏子问她,放学后要叫上双方男友一起去卡拉OK的时候,她才淡淡地告诉杏子这件事情,随后这件事才传遍了她们的团体。

往往在开始的一个星期,会有人比平时殷切地给她送零食,开玩笑时比过去更软一些,有意无意地说几句“要放下”“不缺男人”。

第一次的时候,身为这一套服务的当事人,尽管觉得没什么必要,也顺其自然了。只是,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呀。为什么自己身边的这些人还不能理解到我比她们想的还要根本就不在意男人,也不需要她们特地为自己做这些事情呢?

明开始感到了厌烦。一切、一切,都像是无休止的轮回一样,只要触发某个机关就会再来一遍。她也无法觉得这就“应该”是生活的常态,她从父亲那儿看过的事物——动辄就要喷射血液,流失性命。

她就像活在一个过家家的游戏里,可如果把黑道世界所见的事物奉为真实,又似乎偏颇得太过。至少学校里的老师——这样往往被视为传授学生人生的人,就很难这么认为吧。要么幼稚,要么偏颇,人生就像精神分裂——分裂啊,这也像是他人对自己的评价。

最近的这个男友,似乎就是由于我“温柔”“善解人意”的一面而开始对自己感兴趣的,即使知道家里有黑道也觉得那只是家庭环境罢了。该说,不止是环境(!),吗?一方面这是正确无误的废话,自己这种荒唐的性格也不能完全推脱给家庭,可另一方面又觉得完全不是这回事,你知道什么啊,怎么可能没有影响,又怎么可能用“什么都有影响”这种语气概括啊。

只是相较之下,和只是怕自己,或是觉得和自己这种女生有关系很有成就感的男生相比,好像又不是无法原谅的了。但这一切真的太无聊了,明心想,无论是一厢情愿的幻想、幻觉、幻灭,还是自己被迫要在无聊与恶心之间做选择。这一切好像都只是模拟着本应该存在于那里的现实得出来的人生,但这里根本就是空无一物嘛。

无限,空旷的风景。

……

还有亚美子。

当这个同龄女生被组织里的小弟像小鸡一样提进那个房间时,明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父亲打麻将。父亲一直都是大佬的得力干将,也一直忠诚无双。在明看来,那两个男人之间根本没什么“地位”的嫌隙,父亲输牌输到大吼大叫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本来就不喜欢赌博这回事,又看见他这么丢人的模样,明真想装作不认识这个人。还好大佬没有要明管管的他意思,不仅如此,牌局受到影响而暂停的时候,大佬总是会塞给她一颗糖,说:“这个愣头青真是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这类话。

父亲在这时会开玩笑地接道:“就算是您也不能对阿明出手”,随后,牌局上的人都会哈哈大笑起来。

也就是在刚刚爆发出一阵笑声之后——唯有这阵笑是切实的,因为门被推开后的沉默那么令人印象深刻。而再前的事情,大概就只有在打麻将是千真万确的了,因为这段记忆仿佛连通着麻将洗牌时稀里哗啦的声音,其余那些就只是一个又一个重复的日子。

亚美子是打破无限重复的那个人,一个可怜的,所谓神待少女。她似乎是在出卖第一次时跟客人闹翻了,因为定的房间刚好是在组织里的场地,卖春也没通过他们,于是小弟撞见争吵之后,就将亚美子一路提过来了。当然,这种小事一般不会通告到大佬,只是那天他的大哥也正好在牌局上。

大人物间见到衣衫破损的少女,并没有流露出同情或是不忍的神情,而是“啊呀呀”的故作姿态说:“这下可麻烦了。”“是呢。”“交给谁比较好呢。”

少女捂着胸口坐在地上,一直都不敢抬起头来,抽抽嗒嗒地在哭。大佬朝管理这个场所的大哥看了一眼,对方心领神会,大摇大摆地准备站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明想起了父亲一般都会怎样教训“接私活”的女生。

“让我来吧。”

明的声音在一群纹着文身的粗人间尤为醒耳,大家惊奇地看着她,“哎呀哎呀”“嚯呀嚯呀”的声音响成一片。直到他们意识到明是认真的,并且视线直盯着大佬为止。

“我们的抽成是多少呀。”

说这句话时,在明的记忆中,可能是一生以来最为天真无邪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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