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弗洛伊这样没有来得及准备备份的意识体和分身,本体被封印、意识体泯灭的突兀状况实属罕见。

库鲁西法揉着自己的猫猫脑袋,一遍又一遍地筛查活跃于世界内神明的名单,却始终只有一个猩红的名字在飘荡,表明了它的主人已经陨落的事实。

“弗洛伊……咱要保护的小家伙已经暴毙了?不——小兔子,不是咱的错,咱没有食言,咱是守信用的好猫。

一切都是时辰的锅,咱跳跃的时间点晚了!就晚了几秒钟,咱的弗洛伊大人啊,她就想不开啦!”

惊吓过度之后,是一阵索然无味的喘息。宛若劫后余生的囚徒那般,库鲁西法的巨大猫脸上,张开了一道道曲折硕大的裂隙之口,数百万只大口一同贪婪地榨取着自由世界的灵能与精神力,与无拘虚无中那股纯粹的黑暗能量与原初恶意,感觉就和回了家一样。

“弗洛伊?那是谁?咱的任务只是从女王陛下手中抢救人质。既然人质已经死了,女王也没法拿人质做坏事了,那么契约就和咱没关系啦!因为咱已经回到家啦!”健忘的猫猫对于履行契约一事,也是十分随心所欲呢。她准备在新世界里追逐乐子。

她觉得这个世界对待她异常亲切,连真空与死域都在为她的到来欢呼,迫不及待地融入到她身后那片浓稠到仿佛能滴出墨汁的神国之中。

虽然这里只是共进会安排的一个虚实交加的试验场,但对于一只流浪猫而言,只要不会厌恶她,她不介意把这方扭曲撕裂的无神世界当作她的新家。这个世界和她的气质与权能很般配。

她甚至觉得,共进会,不,是澜之庭那位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庭主,与自己血脉中的另一股能量有着深远的联系。

若是能从这次的外出探险中和她搭上线,暖石纪元剩下的一半时间里,她都能拥有一位最亲密的伙伴,在荒废的古战场上一起找罐头,在浮现的晦暗深潭里捞小鱼。

可那位大忙人会有时间搭理她吗?

虚无不会等待猫猫,她必须主动去寻找、追逐乐子,才有可能跟得上这个时代。若是放慢步伐,时代可不会等待她。

她不想成为女王或是大白兔那般的被遗忘者,拖着残破的躯体、倦怠的灵魂,在新世界的舞台上祈求他人的注视。对猫猫而言,那一点也不猫猫。

她要成为猫猫一样的猫猫,用自己的狂傲奔放缔造出属于自己的真名,向虚无证明,她不是谁的仿制品,她拥有独一无二的自我。

可是深渊与幻域的一切,哪怕是负面的,哪怕是恶意满满的,仍在呼唤着库鲁西法的名字。

堕神们的悲号与幻兽们的轰鸣警醒着她,自幻域中开启灵智,在深渊中塑造血肉,她就算逃离了不愿称之为家的摇篮与故乡,也无法抹去那份来自亘古的至初至恶血脉。

它是馈赠,也是枷锁,更是缠绕着库鲁西法纯粹心灵的原始混乱。

来自涅莫拉的孕育与孵化,那次充满爱意的血脉重塑,也没能改变这点。

每日一磨的镜子,也只是擦淡了女王烙印在她眉心上的虚妄诅咒,但没能改变库鲁西法曾经是女王信徒的事实。一日为虚妄之奴,终生为虚妄之奴,说的就是那些自以为逃离深渊的恶魔。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女王总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收拢无形的缰绳,让逃跑的牲畜们自由地滚回笼子里。

涅莫拉于催眠中施加的清醒魔咒,让库鲁西法从恒久的幻梦中苏醒。而她赠予的由机灵族拟晶核改造而来的灵魂水晶,也让库鲁西法拥有了真正的理智之光,认清了套在自己脖颈上的无形缰绳。

为了从虚妄的阴影中拯救一位失败的仿制品,涅莫拉可谓是耗尽心血。她希望获得自由的猫猫,能够清醒地追寻自己的幸福,而不是浑浑噩噩地在睡梦中成为一个弑神杀魔的工具。

库鲁西法再怎么迟钝,也在逃出逐光域后逐渐理解了大白兔为她做的一切。

可惜,猫猫并没有用来感动的器官,也没有人类那样复杂的内心。猫猫只有纯粹的、只属于野兽的欲望,为了挣脱囚笼、重获自由,想要破坏前方一切阻碍的那股原始冲动。

就结果而言,在涅莫拉赋予她的最后使命也无疾而终后,猫猫突然醒悟了——这偌大的虚无,将再也没有能够约束她行为的契约。被尘埃埋葬的记忆,也得以重现天日。

“色兔子为咱做的一切,咱很感激。但是,咱是不可能变成一只听话的好猫的。好这个字与咱不搭噶。因为咱终于想起来了,猫猫是谁!”

星空之上,深渊之下,硕大黑毛额头上那块突兀的黑毛隐去,象征着理智光辉的灵魂水晶也隐匿到了毛发深处。

但是,重现于额头上的却不是一块能够模糊认知的白斑。

一只闪烁着异样光华的球形宝石逐渐显现——那是一颗灰蓝色的破妄之瞳。被其注视者,不分高低贵贱,都无法用权能或是力量伪装自己的样貌。苍白而又抽象的简笔画,都被破妄之瞳投射在一张纯白的墙纸上,宛若一只被碾成二维标本的虫子。

而当猫猫收起浑身的毛发,流线型的身材、漆黑的身影,宛若一只游离于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幽影。轮廓崎岖坎坷,似是重峦叠嶂。那是无数远古巨兽的尸骸叠加而成,名为幻域的乱葬岗。

漆黑的血液溢出体表,在毛发之上形成了一张无声的川流网络。而被黑色血液淬炼的毛发,则多了一种迷人金属的光泽。一种接近真理的法则,被赋予到了她的身体之上。

正当此时,猫猫仰天长啸,却是从千百万张裂隙状的巨口中发出来自混乱纪元无数幻兽的齐声轰鸣。闻之者,肝胆俱裂,神魂尽碎。

感知被一种庞大可怖的气息填满,连白天与黑夜也无法分清,连生命与死亡也无法阐明,入侵世界的邪神恶魔无一不眼球膨胀,耳朵充血,怒骂着逃离了“诛神邀请函”上被标注为简单难度的世界。

就连救主心切、无所畏惧的黑潮都退却了一步,悄悄地将自己隐藏到了亚空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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