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肖岭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武侠电影里的桃花桩，正被无数高手的靴子狠狠踩在脚底蹂躏。
仿佛硬国大力士拿着一柄无形的千斤重锤击中了胸腔，把身体里五脏六腑都打得炸开。这种感觉似乎持续了一瞬间，又好像一辈子那么漫长。
头顶无数道半透明数据流如同银河倒悬，在城区街道的玉白石砖上勾勒出玄奥的符文阵列。
接着他的意识从流云之间坠落，在气流里螺旋加速，向着一座九重歇山顶的巍峨城楼冲刺，琉璃瓦折射的七彩光晕正沿着斗拱飞檐流淌。
当视线逐渐聚焦，洪肖岭揉了揉还是十分酸胀的眼睛。“搞什么名堂，这还是书房吗，给我干哪来了？”
自己正站在那巍峨高耸的歇山顶城楼下，正午的日光在琉璃瓦上反射出一道金黄。
拥挤的人群如同打翻的颜料罐，洪肖岭混杂在五颜六色的染料中。
那些超出常识的肤色在阳光下呈现出诡异而极为真实的质感：遍体蛇鳞的人身上蓝紫色皮肤自主变色，鳞片间隙渗出珍珠母贝般的光晕。一条贴着青铜兽面的机械义肢从眼前晃过时，洪肖岭甚至能看清关节齿轮咬合处渗出的润滑液。某个顶着麋鹿角的少女正用蹄子踢踏地面，每次落脚都溅起一串火花。
最正常的反而是那些黑皮绿皮的家伙，至少他们还保持着人类轮廓。
各式各样的发型更是突破物理法则的狂欢：某个满头尖刺的家伙脑后悬浮着七彩光轮，朋克风少女的莫西干发型根本是竖立的刀片，最惊悚的是那一大团占据街道的毛绒——该死的你们捏人时能不能稍微克制一点！虽然“灵境”在宣传时特意强调了游戏人物模型自由度高，但是你们的捏脸是不是有点太过抽象了？
“欢迎来到灵境，启灵者。”空灵女声在颅骨内震荡。
随着女声响起，他身上那种隔绝一切的冰冷疏离感如春雪消融。
街市喧嚣如潮水涌来。
“出售账号，社交软件信用可查，vx···”
“代肝包月套餐打八折，联系看个性签名，记者勿扰+++++++++++”
“城北灵魂学派的暗影回廊怎么进？”
“火焰学会招收学徒，完成任务可得四百灵石···狗都不去。”···
一只蒸汽朋克风格的大型飞艇在街道上空悬停，飞艇尾部无数大喇叭播报个没完：
“恭喜启灵者‘对影成双’打造出一条极品属性”
“恭喜启灵者‘独爱张翠华’在首充活动中抽中主城核心地段建筑资格”
“恭喜启灵者‘爱，，，/烷美’达成魔兽首领‘地底紫晶蝎’首杀，开启隐藏副本‘紫晶地穴’”···
鼻腔里真实存在的桂花甜香，指尖触摸到的青砖凉意，以及···胸前陌生的重量感。
“我这是···穿越了？”
洪肖岭清了清嗓子，气流穿过喉间溢出的是银铃般的女声。他举起小臂，淡青色衣袖下轻薄白绸内衬紧贴着肌肤，手指白皙而修长。
“呵，某猥琐老哥天天想看我穿女装，这回我穿上他反倒看不着了。”
自己这是穿越到“灵境”游戏里来了。
“这秘境真是古怪得紧。”清越男声自背后传来。洪肖岭转身一看，身后来人相貌堂堂，一身玄色锦袍，腰间挂白金祥云纹剑鞘，绣着暗金螭纹的皂靴步步逼近。“半天了，总算让我看到一个正常人。”
“额，你有事吗？”洪肖岭上下打量了一番来者，这外形在一堆奇形怪状的玩家人群里未免有些普通了。
“嗯？”玄衣男子走到洪肖岭跟前站定，“你是不是正常人？”
“你是脑子缺根筋？我是不是正常人你看不出来？”洪肖岭下意识回嘴说道。
“唉，看来不是。”玄衣男子叹了口气。
人群里忽然窜出一个裹着黑衣的矮子，蹦到二人中间尖声大叫，“大尺度网站了解一下，有兴趣加v····”
没等洪肖岭反应过来，这黑衣矮子就窜回街道中被人潮淹没。
“这秘境的生物果然没办法沟通，罢了，我就当是捡了块鸡肋。还是早些回去吧。”玄衣男子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你是npc？”洪肖岭忽然想起杂志和论坛里大吹特吹的游戏设定。“‘灵境’的npc不是偏向西方奇幻背景吗？你这一身玄幻小说里扒出来的衣服，说是npc谁信。”
玄衣男子目露怜悯，居高临下地看向洪肖岭，微微摇头，“身在秘境之中却毫无自知，可悲啊。”
“我平生最恨谜语人！谜语人滚出哥谭！”洪肖岭两步上前，瞪向玄衣男子，“你到底想说啥？”
玄衣男子依旧一脸悲悯之相，“太虚孕化生秘境，大道衍变开玄门···”
“果然是谜语人npc。”洪肖岭对玄衣男子失去了兴趣，他走向人潮边缘。“还是问这些活人好了。”
“你好——”
“快快快，紫晶地穴开了，快去！”
“你好请问——”
“为什么世界传送只有公会等级超过十级才能用？平民玩家没人权吗？自动寻路慢得像蛆在爬！”
“请问一下——”
“哎哟这游戏怎么赶路还有体积碰撞，这木构卡在路边烦得要死！晚一点就没东西打了！”
几个手持巨剑的板甲骑士将洪肖岭撞到一边，骂骂咧咧疾驰而过。
“靠，没长耳朵吗？”洪肖岭一拳打在青砖地面，“好痛。”
“秘境内成小天地，其内法则运转生灭自有轮回。但凡事都有例外，某些秘境偶尔会出现法则漏洞···”玄衣男子向洪肖岭伸出手掌。
洪肖岭握住男子手掌，“虽然是个谜语人，不过谢谢你。”
“不客气。”
“嗷哦吼哦哦——”洪肖岭大叫起来。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接触到玄衣男子皮肤的瞬间，剧烈的灼烧感从指尖迅速传达到意识中枢，使得洪肖岭想要立刻抽手。但玄衣男子手掌宛如铁钳，洪肖岭被他拉着硬生生从地上拔了起来。
“松手！你不痛吗？”
玄衣男子松开手，疑惑地看向洪肖岭。他宽大的手掌毫发无损。
洪肖岭的手部皮肤此刻呈现出焦糖融化后的扭曲质感，碳化的表皮沿着掌纹裂开无数龟裂纹，裂缝中透出暗红色的微光。
“啊啊啊——额，不疼了？”洪肖岭诧异地看着焦糖巧克力一样的手掌。
空中飞散尘屑以他手掌为中心旋转，在空气中形成炙热的红色漩涡。漩涡析出的红色微粒贴合在手腕处飞速黏合生长，很快将洪肖岭手掌恢复如初。
洪肖岭举起手掌。阳光下，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泛着亮光，手指圆润修长，皮肤光洁白皙，好像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原来我这么酷炫吗？”
“··法则漏洞或大或小，常常与秘境产物相结合，因此一般难以察觉。”玄衣男子目露精光。“出现漏洞的秘境法则与别的法则发生冲突时，常常会出现各种变化···”
洪肖岭越听越觉得谜语人男子意有所指，“你在暗示我？”
“姑娘，得罪了。”玄衣男子露出阳光的微笑，将玄色锦袍袖口一张。
无边的黑暗将洪肖岭笼罩。
玄衣男子拉了拉袖口，脸上笑容更盛，“原以为这回血本无归，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这次回去总算不会挨骂了。”
他转身走入一条无人小巷，隐没于青砖墙面投下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