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迹斑斑的铁窗框外,槐树叶片在烈日下蜷缩成墨绿的螺旋。
洪肖岭数到第七次蝉腹收缩时,粉笔头“啪“地断裂,粉灰簌簌落在班主任光亮的地中海发型上。
“洛根换底公式变形应用··“班主任用课本扇着风,袖口蹭过金丝眼镜,“这道题高考出现概率··“话音未落,吊扇突然发出垂死挣扎的嗡鸣,全班四十几个脑袋齐刷刷仰起脖子,仿佛在进行某种神秘仪式。
下课铃击碎燥热空气的刹那,班主任卷起课本敲了敲讲台边缘:“都懂了?”
四十五个“懂了”在教室上空炸开,惊飞窗外晒太阳的麻雀。
某课代表推了推啤酒瓶底厚的眼镜,声音细若蚊蚋:“老师,换底公式推导过程··”
“某些同学上课神游天外,现在倒成十万个为什么了。”班主任指尖划过洪肖岭课桌边缘,留下一道粉笔灰痕,“看看你们的书,白的就像猪身上的肥肉。“
走廊里的声浪由远及近像涨潮般漫进教室,几个抬着大摞试卷的男生从窗台外经过。洪肖岭低头盯着课本上晕开的汗渍,那团墨迹像极了游戏里未解锁的地图迷雾,指节被中性笔压出的红痕隐隐作痛。
走廊尽头的男厕里充斥着廉价空气清新剂的香气与稀里哗啦的冲水声。
张子豪脚踩在拖把池边缘,他手机屏保的粉色动漫少女在攒动的人头中若隐若现:“北极熊这次真下血本了,'灵境'NPC据说搭载了图灵3.0系统...“
“得了吧,上个月他们代理的《剑雨江湖》还不是氪金抽卡那套。“陈宇飞甩着湿漉漉的手,水珠溅到洪肖岭校服后领上,“倒是蜘蛛丝新出的...“
“蜘蛛丝孝子收收味!”不知谁把矿泉水瓶捏得咔咔作响,“人家北极熊这次可是实打实的即时演算记录,知道内测玩家怎么说吗?NPC会记得你说过的话!”
洪肖岭缩在隔间里,指甲无意识地抠着门板上的涂鸦。那些修正液和刻刀写黑白相间的“xx喜欢xxx”中,不知谁用红笔添了句“灵境ID:孤狼求组队“。
走廊广播突然响起《杜鹃圆舞曲》,他手一抖,差点把卫生纸掉进蹲坑。
回到座位时,同桌林晓声正用美工刀削着铅笔,碎屑落在洪肖岭摊开的《游戏天地》上。
“帮我去楼下小卖部买一根绿舌头?天气太热了。”她埋头指了指杂志的头版,“最新消息,三班那帮人把网吧包厢都订满了,说是要和我们班抢副本首杀。“
洪肖岭余光瞥见杂志里“灵境主城可容纳十万玩家同屏“的标题。
林晓声突然偏过头,薄荷味洗发水的味道冲进洪肖岭鼻腔:“你妈还限你周末游戏时间?“
“生物卷子能借我抄吗?“洪肖岭答非所问,笔尖在纸页划出一条长线。
“你又没写完测验卷。”林晓声不情不愿地从抽屉里扯出试卷。“我可提醒你,我是乱写的。”
“无所谓,能抄就行。咱们口号是不求最好但求最快。”
窗外飘来食堂窗口的炒菜的肉香,混着远处工地打桩机的闷响,在耳膜上敲出某种焦虑的节奏。
午休铃响前五分钟,洪肖岭蹲在宿舍里扒饭,鸡块在铁饭盒里泛着油光。
他忽然想起游戏论坛里那个耸人听闻的帖子——“灵境NPC出现自我意识?内测玩家遭遇诡异事件”。
“赵嘉贤,赵嘉贤”洪肖岭试图找他的下铺好哥们讨论。
下铺赵嘉贤的鼾声像台漏气的鼓风机。洪肖岭默默把头缩回被子里。这货是真能睡,随时能倒下睡着,都可以去和野比大雄竞争最速午睡冠军称号了。
泛黄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边缘,隐约漏出杂志铜版纸特有的冷光。
洪肖岭用虎口卡住卷边教材,指节弓成警戒的弧度——这个角度既能遮蔽巡视视线,又能让目光斜切进《游戏天地》的彩色扉页。他拉开《五三》的边角,视线在杂志缝隙和教师讲台间来回切换。
“划时代游戏...“加粗黑体字撞进视网膜的刹那,北极熊公司的LOGO在光斑中诡异地膨胀,仿佛要吞掉整篇谄媚的溢美之词。
“深度学习的NPC情绪反馈系统...“他默念着段落间隙里的小字。宣传图里中世纪装扮的守卫正在擦拭长剑,金属反光处隐约浮着行水印:内测版本CG效果,实际体验或有差异。
后排突然传来椅子腿摩擦地砖的锐响。洪肖岭条件反射拉起教辅资料,手背青筋暴起,如同按下火车的紧急制动阀。直到确认只是值日生碰倒扫帚,他才继续从书缝里打捞信息碎片。那些关于“十万平方公里无缝地图““NPC自主行为树“的描述在眼前交织成光怪陆离的蛛网,直到某段加粗引文刺痛神经:“测试期间,吟游诗人NPC'艾琳'连续七天向不同玩家吟唱原创诗篇——经查证,这些十四行诗全部由AI即时生成··”
“咔嗒”赵嘉贤的橡皮擦精准击中洪肖岭后颈时,月光正爬上教室后窗的铁栅栏。
洪肖岭保持低头姿势,左手搭着外套伸向后方。两人间这套加密通话持续了一年——此刻对方传来的摩斯密码翻译过来是:拿我的手机。
用外套遮挡住讲台的视线,洪肖岭瞟了一眼手机屏幕。
班级群聊正在疯狂刷屏。张子豪偷拍的网吧预定截图里,三班那群人包下的VIP包厢闪着幽蓝的光。
“三班这么嚣张,办他!”“张哥,要不我们周末也去网吧,直接包夜。”
这群家伙。看把他们憋得。
“要让我们的学生一心想着学习,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校长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在操场上训话的场面历历在目。从那时起,熟练掌握翻墙钻洞爬树等逃学手段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学生们统统变成了贝多芬,被学校安保处紧紧扼住了咽喉。
张子豪陈宇飞等人每晚放学后都会沿着学校墙根长吁短叹,深切缅怀曾经无数次翻越过的围墙。
过去搭起人梯一翻即过的围墙不仅加上了金属挡板,更缠绕上狰狞的铁丝,好像品学兼优的妹子一夜之间就化着浓妆领着黄毛出现在老爹面前。
好时代,结束力。
洪肖岭倒是无所谓。他只需要等赵嘉贤快睡的时候下床,借他手机看看番剧和小说,就心满意足了。
天花板光亮消失的瞬间,MP3屏幕的蓝光在洪肖岭枕套缝隙里明明灭灭。
劣质耳机漏出的主题曲混着宿管查房的脚步声,在耳道里搅拌成粘稠的泥浆。
“洪肖岭,洪肖岭,你睡着没有?”
“我没睡,你信吗?”
下铺泛着微光的被子里传来手指敲击屏幕的声音,“周末你到底玩不玩‘灵境’啊。张子豪说他也打算找一家网吧,不能输给三班。”
洪肖岭拿下漏音耳机,“他们还真较起劲来了。”
“所以你玩不。我反正能玩。”
洪肖岭从上铺栏杆中探出脑袋,“我妈一周就让我玩一个小时。”
“没事,周末好歹有两天,你一天一个小时也不是玩不了。”赵嘉贤翻了个身,让被子挡住手机屏幕散发的蓝光。
“我···一周一共一个小时,玩个蛋?”洪肖岭一时气急。
“啊?你家也管的太严了吧,这都啥年代了。那你自求多福吧,兄弟帮不上忙喽。”
洪肖岭深吸口气,借着走廊里昏暗的光线看向天花板上的霉斑,那些蔓延的纹路逐渐扭曲成游戏登录界面的加载图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