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该你落子了。”
我低头瞅瞅棋盘,双手拢在袖中。长考片刻后黯然摇头,抓起几枚棋子丢到了棋盘之上:“没意思,又输了。”
对面的小孩抬眼看了我几眼低头作礼:“多谢前辈指教。”
一枚又一枚。
作为败者,我慢慢的收拾棋盘。而对面的少年已经前往他处观看其他人的棋局——毕竟和一个臭棋篓子下棋着实有些污染数据库了。
这楼真不错。
棋子捻累了,我拿起一旁火炉烘烤的茶水添入杯中,而后抱着热气腾腾的杯子望向了廊柱卷帘之后晦暗的天空:“下雪了。”
吸溜。
哈。
宽衣长襟,束发佩玉。
“先生怎得在这棋馆喝茶?”一个鹤发童颜的少年坐到了我的对面。
“嗯?”
“我当是谁啊,原来是新晋的天师阁下。是有什么事来找我吗?如若没有什么急事坐下下盘棋吧。”我放下茶杯,加快了清理棋盘的动作。
这位面容俊秀,身材娇小的小天师踟蹰呼吸便加入了收拾棋盘的动作里。
“先生,有一件事需要和您商议。”
“什么事啊?”
我随意将棋子点在了星位开了棋。
“镇压岁兽的大阵已经起效,但是……巨兽本身的存在是无法抹消,这是我们都知道的。所以出了一些问题,可能需要您看一下。”
“……”
我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一把将棋子丢下:“这种涉及天下生民重要的事情怎么能这么随意,赶紧带我去看看。”
“诶,您老慢点。”
说着这位天师赶忙过来一手拿起一旁的拐杖,一手搀扶着垂垂老矣的白发老人。
棋馆外鹅毛大雪。
天师扶着老人走出了大门,然后登上了门外早已等候的马车。
车厢里垫着厚厚的锦绣垫子,烧着散发着香气的兽碳让整个车厢之中感觉不到一丝的寒气。老人坐定之后马铃叮当一响车子便走了起来——老人掀开窗帘看向窗外。虽然已经是寒冬腊月但是城市里还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样子。
这是新建的城市,而且还是建在巨型源石矿脉之上的城市。
说实话,当初想出这个主意的人当真是个疯子。但是在不计其数土木天师的努力下,四处喷发的蒸汽的怪异城市建立了起来。庞大的能源被毫无顾忌的浪费着,庞大的热流让天空中雪花还来不及落下便化作了水滴。
也许也只有这样的城市,这样的魄力才能够化作一座活着的生民大阵将不可思议的巨兽活生生的封印。
“……”
很快,车辆来到了营门前。
没错。
岁陵。
这是这座城市的核心,也是整个大炎国都,这座城市防守最严密的地方——也是源石污染最严重的地方。
卡拉!
甲胄碰撞的声音整齐的宛如一声,数百玄甲进军伫立道路两旁。
在两位将军检查过后,车辆沿着这人墙林立的道路向前走。一直走到那两扇严丝合缝的扣在地面之上的浮雕青铜门前。
而在哪里,身穿玄袍,头戴冠冕的男子早已伫立。
天师搀扶着老者下车。
“参见陛下。”
“先生、天师不必多礼。”说着这位两鬓略显斑白的皇帝陛下便走上前来搀扶起拄着拐杖的老者,“真是辛苦先生,只是此次异象让寡人和众臣难以评估,所以只能劳烦先生前来看看。”
“陛下言重了,让万民安生,天下承平也是老夫的愿景。”
“还请先生为大炎一探。”
——
——
“开——”
“开——”
两扇扣在地面上的浮雕青铜门在机关和将士的努力下缓缓打开。
老者缓缓沿着青铜门打开后出现的通往地底的阶梯一步一步的走了下去——而炎帝和天师等众人只能留在门外看着老人消失在地面的黑暗之中。
叩叩。
叩叩。
拐杖敲打在青铜上声音清脆冷漠。
老人走在隧道里,一盏一盏灯火向着黑暗的尽头蔓延而去直到来到一个庞大无比的地宫之中。
轰——
流光溢彩。
无数流光组成的绢带从通道的深处蔓延而出让空间扭曲,一瞬间老人便感觉自己仿佛踏入了泥沼之中,寸步难行。他拄着拐杖,佝偻着身体,雪白的长发和胡须,身上的衣襟都仿佛拉扯着他劝他不要继续前行。
但是老人高高举起的盘根错节的树根拐杖,在地上狠狠一敲。
叩!
霎时间一圈圈波纹扰动。
老人宛如礁石般伫立在了波涛中,而后继续缓缓前进。
【人。】
【你说过,你会让吾明白人是什么。】
是的。
我答应过你。
【人,吾答应你自囚于此,但你给我的答案呢?】
那不是言语能表达的答案。
【人,你要死了。】
是的。
可能快了。
【你死了,谁给我答案,你是在欺骗吾?】
哪能啊。
只是这想明白人是什么那就得从人世间走过一遭,【岁】你的力量得太强了,你的形态也注定无法更加深入的明白人到底是什么,所以我给你想了个办法。
【什么办法?】
要不你把你分裂开化作人形,真正的去人世间走一遭。
【……】
老人走到了地宫,看到了十二团内里隐约有着人形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团子,那流光正是从那些团子中散发出来——在老人来到地宫的那一刻,十二个团子从天而降,落在了老人的身周。
化作了六对赤身裸体的童男童女。
而后其中一个男孩醒了过来。
他迷茫的看了看四周,而后看向了老人。
“人?”
老人嘴唇颤抖着看着这一幕,而后解下了自己的袍子披在了少年的身上。而后他抬头望向了地宫的天空——那片异化的空间已经没有了任何波动。而后老人喏喏的对着少年开口:“你是岁吗?”
“我?”
少年迷茫的看看异化的空间:“我是岁?不对,我不是。”
而后他看看身后接连醒来,形态和年龄有着明显差别的少年少女们开口:“我们是,好像也不太对,我们是分离的个体。”
“那我是谁?他们是谁?”
“我也是岁的碎片,他们也是岁的碎片,我是岁?他们也是岁?我是他们,他们是我?”显然这个少年贫瘠的常识已经把自己绕了进去。
老人想了想开口:“也许不该这么说。”
“那怎么说?”
老人撑着拐杖站直了身体开口:“换个角度想想看,你们应该是由岁孕育出来的生命,算是祂的孩子吧?”
而后少年想了想开口:“孩子?”
“我们是岁的孩子?”
“那么说,他们就是我的兄弟姐妹了?这就是家人吗?这就是家人吗?”而后这位少年和其他几位少年少女一样好奇的打量起了彼此。
老人张了张嘴。
而后笑着点点头:“没错,你们是兄弟姐妹。”
“你们好,弟弟妹妹。”
“人,我们能出去吗?”
“这个啊,应该是可以,不过可能需要稍微等一等。而且,人和人之间是相互称呼名字或者是其他的,而不是直接叫人的。”
“嗯?啊?那我怎么称呼你。”
“名字?”
“我们也要名字。”其他几个岁的孩子也赶忙缠了上来。
“不急,不急,先要给你们拍好兄弟姐妹的顺序,另外你们总不能弄不清楚怎么称呼彼此吧?至于名字……我先给你们起一个,之后等你们出去长大后,如果想要改一个名字那就重新起一个……”
“你叫仲,你叫颉,你叫令,你叫年……你叫夕,你叫余。”
——
——
“先生,你真的要教导这些孩子?”
“这本来就是我们亏欠岁的事情,尽管这件事情我们永远不能告诉任何人……那么索性这些孩子的来历也对这天下人隐瞒吧。这样,这些孩子起码能够活在天空之下。”我怅然的看着远处草地上嘻笑打闹的十二个小孩,“还记得我跟你们说的事情吗?”
“他们就是一面镜子,我们是什么样子的,将来映照出来的就是什么样子——所以绝对不要针对他们。”
“我们只能引导他们。”
“而且……”抱着拐杖的老人露出了莫名的笑容,“我相信这些孩子未来会成为炎国的助力,能够更好的保护炎国的孩子们。”
“我要做大侠!”大哥举着树枝大声宣布。
“好诶,好诶好诶。”年和令在一旁鼓掌。
“姐姐你呢?”趴在书案旁边和颉学习写字的夕抬头看去。
“我想要成为像是老师那样的人。”颉脸上充满了温和的笑容,跪坐的姿势极其标准,“你呢?夕。”
“嗯……我想自己一个人呆着。”夕一脸不开心的,纸上一个个字都变成了小鸡小狗的图画。
“余,你呢?”
“我觉得像现在大家都在一起最好了。”
“……”
“老师,该您走了。”望跪坐在棋盘的对面,眼睛亮汪汪的看着另一边的老者。老者捏捏胡须,看着棋盘上稀里糊涂的一片感觉双眼一阵发黑。
“唉。”
“是为师不好,看你现在日夜沉浸棋盘之中,玩物丧志啊,玩物丧志——不下了不下了。”
“……”
“……”
“小鬼们,上课了!”老人坐在树下的石头上,对着捉蝴蝶、打闹的小鬼们呼喝着。
“是,先生。”
“前几日我们学的是三字经,如今谁能背了?”
“颉啊,那你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朗朗的背书声响彻旷野天空。
越来越远。
直到老树枯死,新树发芽,直到夕人去,新人来。
——
——
“你们觉得这个故事拍成电影怎么样,一定会爆火的。”年插着豆腐的筷子挥来挥去。
夕收起衣襟,生怕红油粘在衣服上。
令睁开一只眼睛:“那在这之后你是不是还要把咱们几个后来怎么长大,而后又怎么分开——司岁台怎么建立的也拍进去?”
“那是第二部的事情。”
“……”
“大哥是不在,要不然得敲你。”
“才不会,大哥对我最好了。”年毫不在意的。
“诶呀呀呀,虽然炎国的电影界没有你们这种先例,不过凭我的感觉,你们刚才的话绝对涉密了吧?这种影片拍出来绝对过不了审的。”前电影明星【食铁兽】顶着墨镜一边喝着茶,一边慢腾腾的开口。
“确实……”【炎熔】啃着扇贝点头。
“话说我们兄妹聚会,这些家伙一定要在旁边冷着脸盯着吗,就不能开心点吗?左乐!一起坐过来呗。”
“……”站在门口就像是守卫一样的【左乐】冷冷的瞥了一眼几人,不说话。
“当他透明人就好了。”夕也拿起了杯子。
“哈哈哈哈——开饭了!黍姐能拿出来的食材果然还是最新鲜的,配上我的手艺,这菜绝对是一顶一!”头上裹着汗巾,红发吊眼的少年郎走了出来。
而在他的身后,一身居家服,同样围着围裙的黍端着火锅走了出来:“开饭了!”
“好香!”
“幺弟好手艺。”
“年!你不会自己夹菜吗?!”
“哈哈哈。”
“那个啥,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为什么你们把我给拉过来了?食铁兽和炎熔她们几个我能理解,演员和执行导演,我过来是为什么啊?”
“……”
一时间桌面上有些安静。
年、夕、黍、余、令眼神不断交流,然而最后只有年爽朗一笑开口:“嗨,当然是看你顺眼啦。而且你不是考古学家吗,你研究那死东西有什么意思?问我们,我们可都是活历史呢,是不是二姐三姐?”
“对对对。”
“如果你要问炎国饮食变化可以找我,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余拍着胸脯骄傲的对我开口。
幺弟余的厨艺确实一绝。
我吸溜着筷子。
那位故事里的夫子好像没有在正史里面提及过,是他们创编的人物吗?嘛,估计和我没关系——Loster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