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听见餐叉与瓷盘相碰的清脆声响,像是白塔的钟声被碾碎后洒落在石板上。
她能分辨出面包刚出炉时特有的温热,以及黄油在表面融化时散发的奶香。
教堂的穹顶高悬,彩绘玻璃窗透进斑驳的光影,将长桌映照得如同梦幻般的战场。少女静默地坐在长桌的一侧,仿佛在思考人生的重要命题——
请问谁能够来告诉我…
为什么教堂里的餐桌上会摆着一盘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意面?
“是我做的。”
女人面无表情地说,坐在她的另外一侧,正对着伊莉丝。
“露娜,露娜——这个就我吃好啦。”
伊莉丝有些慌乱地接话,她打了个寒颤。它好像承载着所有被遗忘的晚餐、被背叛的婚宴以及在暴雨中溺亡的厨娘未完成的遗愿,泛着介于活物与腐败之间的琥珀光泽,每条缝隙都渗着血色的酱汁。
酸味率先攻占口腔,接着涌上的是甜,最后的苦味则像神父长袍下藏了几百年的忏悔书,在舌根处缓慢燃烧。
伊莉丝努力保持着表情,第三十七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夸下海口说“会长做的料理绝对没问题”。
此刻,鼻腔里充斥着铁锈与焦糖混合的诡异气息,而她旁边,女人的黑色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漆黑睫毛在烛光中投下刀刃般的阴影,只给伊莉丝露出一截冷峻的下颌线和抿着的嘴角。
女人的手指轻轻搭在桌面上,指尖微微敲击,像是在掩藏着什么情绪。
“味道如何?”
她迟疑了片刻,发问。
伊莉丝感觉叉尖刺穿了某个弹性惊人的物体,疑似章鱼触须的碎块在齿间爆开咸腥的汁水。她迅速捂住嘴,指尖偷偷掐住大腿外侧的软肉,默数着数字,直到喉间的痉挛平复。
但是她有什么不能吃的呢?
“非常......有层次感……”
伊莉丝终于明白为什么餐巾盒要放在伸手可及的位置。
要保持。
要保持微笑。
“不过…不过会长很少做吃的,第一次这样也很不错啦,还是要多亏了会长买来其他的食材呢…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没有办法找到这里市场的位置,露娜也是这样,对吧?”
少女微笑着去够纸巾,手肘却不小心撞翻了盐罐,陶瓷与木桌相击的声音实在是太刺耳,惊碎了凝滞的空气。她几乎是有些着急地扑向那碗冒着热气的蔬菜汤。
碗底在亚麻桌布上拖出蜿蜒的水痕,几片胡萝卜随着晃动浮出金黄色的汤面。
“露娜!先尝尝这个——”
她的突兀地转换话题,尾音像是绷紧后突然断裂的琴弦。余光里,那盘暗红色意面正在会长指下被叉子卷起来,面无表情地塞进嘴里。
伊莉丝顾不得女人吃面条时候投来的诧异眼光,硬是将汤碗推到修女交叠的双手前。
陶碗粗糙的边缘就像在阅读一本盲文写就的圣典。
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告诉露娜,蔬菜汤还尚是温热。
——就像血液。
——老师的,朋友的,伙伴的。
——带着热意溅到脸上。
——而她被囚困在这里了。
露娜低低地应答了一句。
“嗯。”
“谢谢你,伊莉丝。”
“但是…我今天有些没胃口,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想要先回到房间里面休息了。”
漆皮鞋跟碾过滚落的黑胡椒粒,她数着第七步会踩到哪块松动的石板。修女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魅魔少女的呼喊。
布帛之下的眼睛传来钝钝的疼痛。
露娜用指尖触摸了一下眼睛,感觉自己应该习惯的。
当她反手锁上门闩时,在自己的房间里,她感觉到熟悉的令人感觉安心的寂静。褪色的羊毛毯吸收了她踉跄的脚步声,露娜跌坐在铸铁床沿。
或许魔女就是应该被关在小黑屋里的。给她们带上镣铐,给她们刻上符文,让她们永远无法再为害人间。
但是敲门声出现了。
“伊莉丝看起来很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