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确信，自己没有丢下过特薇娅。
这倒不是说她不是什么绝情的人，而是说她非常清楚，自己和特薇娅的认识时间并不长，关系也并不深，还远远没到要谈“丢下”的地步。
不过尽管理智是这么告诉她的，但在短暂回忆的时候，心底的某处却在不合常理地隐隐作痛，仿佛是对这句话的回应。
也仿佛是，她真的做了这件事似的。
有些分辨不清其中的原因，希珀丝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环顾一圈。
看来似乎另有隐情。平复了心绪的乱流，默默得出结论。
“……”
侧眸，瞥见了木屋主人留下的便条，上面写着在此处居住的各种必要事项。
将上面的文字尽数记下之后，抱着特薇娅来到方才看到的那张大床上。床上的被褥厚重而柔软，显然适合秋冬季节盖在身上，仅仅是用手抓住被角，细腻的棉花就会跟着收缩膨胀起来，稍稍拉扯，又变得很轻盈。
靠近细嗅，还能闻到阳光的气味。
是质量很不错的被子。
如果盖着好好睡一觉的话，应该就不会再哭了吧。
将特薇娅塞进去，给她掖好被角的时候，这么擅自地想着。
“唔……”
不过，就在这么做的时候，大概是感知不到身边人的存在，小姑娘忽然止不住地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听得希珀丝欲言又止。
有那么委屈吗，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默默心想，你不是经常自称坏人吗。
坏人这么……缩手缩脚的，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她咬了咬嘴唇内侧，竟久违地体察到了一丝心疼。
只是不知道是在心疼特薇娅，还是在心疼这一辈子直到现在独自一人生活的自己。
在将某些小姑娘塞进被窝之后，按着膝盖，慢慢坐了下来，略带疲惫地看向床上瑟缩颤抖的她。
阳台外的夕阳愈发黯淡，连同天边的颜色也慢慢从橘红褪色为蓝紫色，云翳也变得不再轻盈，反而在暮光里多了几分沉沉的韵味。
“唔……别走……”
小姑娘的呜咽，变成了低低的哀求声。
希珀丝略微诧异地抬起眼，片刻之后无奈叹气，不由得攥紧了拳心，见特薇娅仍然闭着眼，只是眉头皱得很紧，好像又在做噩梦了。
再这么下去的话，可能特薇娅会直接被吓醒也说不定。
不对。
为什么她要这么关心这家伙？
虽说是有些在意，但这种程度的在意，还是对花花草草的在意吗？
怔怔地注视着床上的她，过了两秒，又将视线无声地挪开。
你是在怕麻烦吧，希珀丝。她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一下。
是这样吧。
这家伙要是没人在旁边守着的话，跳起来大哭大闹，还要好言好语地慢慢哄好一阵子吧……那还确实有些麻烦呢。
要是让这家伙打扰了自己睡觉，确实是非常不妙的事情。
是吧，一定只是这样的。
这么想着之后。
还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缓缓握住了对方落在一旁的小手。
“我一直都在，”希珀丝低着眸子，轻声道，“快点睡吧，别再做噩梦了。”
不知为何，这句话也听着分外熟悉，仿佛后面还要跟着某个亲昵称呼似的。
只是没去理会。
对她来说，第六感在得到验证之前，永远只能被用作参考，不能被当作直接的证据。
如果有更明显的线索，她自然会去追寻。
但不是眼下。
握着小姑娘冰冷的手心，看着她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竟很快又睡熟了。
希珀丝不禁有些意外，没想到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麻烦。
她想，仅仅只是一句话，仅仅只是一丝丝微不足道的，手心里的温度。
就足以让特薇娅安然入睡吗？
没想到某些小姑娘还挺表里如一的。
只需要一丝丝甜，就能开心很久。
这该是曾经吃了多少苦呢。
……
……
在这样微冷的秋风里，握着她手的特薇娅终于睡熟了。
没再翻身，也没有再说梦话。
唯一的问题，就是希珀丝发觉自己抽不出手离开，只能不尴不尬地坐在木椅上，看着某个不知好歹的小姑娘享受婴儿般的睡眠。
在又一次尝试失败之后，希珀丝决定等下去。
她不信特薇娅睡到半夜不会因为什么其他的情况醒过来。
到那时候，她已经想好了。
就像往常那样，板起脸问特薇娅，为什么那么早睡，到头来醒这么早，剩下几个小时干等着天亮怎么办。
为什么不听她的话，非要那么早睡觉。
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害她一时心软，在这里陪了这么久。
无声地将目光放远，看向随着夜色一同沉入清寂的湖面。
一时之间，室内只剩下壁炉内的火星噼里啪啦的响声。
火光照亮了少女的侧颜，将她的眸子映出晦暗不明的神色。
在等待着特薇娅醒来的途中，木屋的主人来了一趟，是两位尖耳精灵少女，其中一位留着火红色的高马尾，而另外一位则留着黑色的齐腮短发。
打过招呼之后，她们来询问有什么需要的，希珀丝想了想，表示东西都很齐备，不需要额外添置物品。
对方点了点头，又留意到了床上躺着的特薇娅。
“……安朵，我说，床上这小姑娘怎么也是银发？”
坐在椅子上，听见身后那位火红色头发的精灵女子压低声音来问。
“别多问，赛琳。”那名黑发的精灵少女很明显比她的同伴更有眼力见。
希珀丝听到有些在意的内容，扭过头看去：“什么叫‘也’是银发？”少女浅金色的眸子在将黑未黑的暮色里隐隐映出光泽。
“啊？这位……客人……”
“索兰，”希珀丝轻声道，“希珀丝·索兰。这是我的名字。”
结果是那位黑发的精灵少女有些意外：“您是希珀丝·索兰？”
“怎么了？”
“您的哥哥，是柯林公爵吧。”
“是。”
红发的精灵少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可真是巧了，”其人点了点头，“我们是他朋友。公爵阁下早先和我们几个提起过您，说他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妹妹。”
希珀丝有些意外：“我不记得安全局招过你们二位。”
“嗯？我们不是贵局的，我们是海军特情处的，归属哈尔科特小姐管辖，你没见过我们很正常。”
“‘苍蓝之剑’？”希珀丝抿了抿唇，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她精灵的同行，“可如果归属哈尔科特小姐，你们不是应该和我哥哥在奥索乐执行联合行动吗？”
“最近那边的任务告一段落，我们也没事干，就暂时包下了这幢房子，拿来租给过路客。”
“这是小姐的主意。”那名黑发的精灵少女轻轻补充道。
“哈尔科特小姐？”
希珀丝第一次切实觉得这世界好像有点小。
“是啊，她还心思挺多的，”那名红头发的精灵女子忍着笑点了点头，“抱歉，可以喊你希珀丝吗？”
“如果是哥哥的朋友，可以的，”她愣了一下，连忙说，“只是还没请教二位的名字呢。”
抬起眸子，认真看向一高一矮两位精灵女孩。
“我是赛琳娜，这位是安朵奈特，喊我赛琳就行。”红发的精灵女子轻轻笑道。
“安朵。”
少女闻言，抿起唇，认真地点了点头。“能与二位结识是我的荣幸。”她说。
“不必客气，”赛琳娜大方笑着，摆了摆手，“都是自己人。”
“所以这是……带着女朋友出来吗？旅游？”
希珀丝转头看向在床上熟睡的特薇娅。“只是恰巧认识而已。”她轻声道。
“看着不太像哦？”
“怎么？”
有些意外于对方的质疑。
“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你一直盯着她看呢，特别认真的样子。”
“很温柔，”身旁的安朵奈特面无表情，“我是说眼神。”
希珀丝微微瞪大双眼，但很快又恢复了释然。
“是吗？”
“那可不……”
“赛琳，可以了，小心回去被扣工资。”
“嘶……别，别说了……”
希珀丝：“你们苍蓝之剑管得这么严格？”她知道苍蓝之剑是精灵军方所组建的，类似于安全局的特别情报机构，但不知道那边的管理竟然比这边还严格。
说错话还要扣工资的。
“没有，”安朵奈特解释一句，“因为她嘴太欠。”
赛琳娜露出苦笑，连忙摇手：“我这不是关心希珀丝吗？……哦，要是让你在意的话，跟你道个歉。”
“没事的，只是我也回答不上来你的问题。”
赛琳娜愣了一下，不禁轻轻道：“希珀丝不知道吗？”
她点了点头。“可能哥哥和你们说过，”少女低声以对，“我们那边……大概是为了保护我吧，一直没怎么让我和外界接触，基本上只允许我待在住处，和完全可信任的人来往。”
“怎么这样？”
“我也不知道。”
“啊，抱歉，那你现在……”
“我现在在学院当老师，”希珀丝低下眸子，“不过，这份教职也是……当初拜托认识的人求来的。”
“不然我可能还是要住在王宫里吧？我也不知道。”
“等于说，希珀丝长期没有相对亲密关系。”安朵冷着脸，替她做了个总结。
“是。”
希珀丝又想起了早两年在王宫生活的时候，身边举止端庄，措辞严厉的女官们。
如果有过一个特薇娅那样性格的人，是不是学起来会快一些呢。
脑海中意外地闪过了一个荒诞的念头。希珀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赶出脑海。
“那么，她一定对你异常亲昵，让你产生了困惑。”
黑发的精灵少女指了指床上的特薇娅。
“是，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在意我。”她的目光也转了回去。
以及对她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少女在心底默默出言。
“会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其实已经在在意了。”赛琳抱着胳膊，低声笑了笑。
希珀丝意外地抬起头，没想到会在此时听到这样的回答。
之前一直没想到过来着。她想。
“赛琳，工资。”
红头发的精灵女子露出吃了苦瓜的难看神情。“可我也没说错话吧。”她急了起来，压低声音辩解道。
“但你要知道，希珀丝是公爵的妹妹。让她不愉快，你就等着公爵大人和头儿说吧。”
“我……这……你……”
“不用这样的，”希珀丝回过神，摇头道，“我是我，我哥是我哥，没必要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沾亲带故。”
“再者，可能赛琳说的也有一些道理，我没事的。”
赛琳娜有些诧异地看向少女。“希珀丝小妹妹还挺通情达理的。”她说。
“老是被扣工资的话，咖啡会买不起吧？”希珀丝只是苦笑了一下，“我听说精灵也很爱喝咖啡呢。”
“你也喜欢喝咖啡？”
希珀丝看了一眼特薇娅。“我现在喜欢喝阿拉比卡咖啡豆磨出来的，赛琳呢？”她转过来问。
“呀，巧了吗这不是……”
“可以了，赛琳，别多聊，”一旁的安朵又冷不防地提醒了一句，“这位小姐睡着呢。”
希珀丝微微一愣。
她们的声音全程都压得很低，但一来一往，聊了也有几分钟了，难免多多少少会有些影响。
不过，虽然时间很短，但也足够希珀丝自己辨认出来。
这两位意外遇到的精灵姐姐，都是心地不错的类型。
赛琳娜看了同伴一眼，只好尴尬地笑了一下。“那，有什么需要的，按照便签上的联系方式找我们就行。”
“在的，”安朵奈特面无表情道，“我是说我。”
“那我呢？”
“赛琳不一定。”
“……”
又聊了几句，两位精灵姐姐先行告退，下楼的声音渐渐远去。
希珀丝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不由得叹了口气。
又叹气了。她心想。
不得不承认，从时不时会关注特薇娅的情绪状态这点来说，自己确实有些在意特薇娅。
姑且不论这份在意的来源，但情绪是切实存在的。
这么想着，看向了睡梦中的某人，似乎还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不禁略微有些后悔——早知道刚刚在那两位来的时候，就直接把特薇娅喊起来，让小姑娘跟她俩打个招呼了。
只不过，马上便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抚摸着她手上的茧子，静静地看着熟睡的，面容平静的小姑娘。
究竟是何种程度的在意，回头再算账吧。
夜还很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