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哀。”
妻子温柔的笑容被簇拥在白色的花圈之间，前来吊唁的人默默来到丈夫的跟前，向这个憔悴的男人表达着自己的惋惜。
“孩子呢？”
听到这个问题，男人低下了头。
“在琳儿出事的时候，她们都在同一辆车上，我怕她接受不来...”
十多年来，时玥常常回想，如果她当初能够再懂事一点，不纠缠着要去动物园，那妈妈是不是现在仍能留在她的身边。
很长一段时间，阴暗无光的房间成为了时玥封闭自己的牢笼，她将窗帘紧紧拉起，不透过一丝的阳光。
“时玥，时玥你在家里要懂事啊，就算是豁出这条命，爸爸也一定会让你幸福的！”在敲门并未得到任何回应后，那个男人站在门前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
...
“咳咳，呕——这完全就是在欺负人啊——！”一个寂静的夜晚，从梦中醒来的时玥走出房间，发现了正抱着马桶呕吐的父亲，他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口齿不清地抱怨着在工作上的不顺。
“...爸爸。”时玥在门口站了一会，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走上前去将父亲从马桶前扶起，他身上有股浓烈的酒精味，混杂着呛人的烟草气息，呛得时玥频频捏住自己的鼻子。
男人朦胧的双眼微微睁开，在看清了自己女儿的脸后，也许是不敢相信，也许是不想被看见眼角的泪痕，他将头扭了过去。
里屋的房间杂乱得让时玥有些难以下脚，她踮起脚尖，努力地避开被丢得满地都是的账单和欠条，将父亲轻轻放在了床上。
全家福仍然被挂在床头，只是很久没人打理，相框上积累了好些灰尘，父亲趴在床上，双手紧紧抓住床单，由于胃中那灼烧般的疼痛，他只能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一句话。
“就算拼上性命...”
时玥痛苦地闭上自己的双眼，泪水抑制不住地从眼角滴下，她扭头走出房间，将房门重重带上。
“为什么要为了我这种人...为什么要把拼上性命天天挂在嘴边！”
“万一！万一...你也就这么离我而去了...”
[时玥你要懂事啊！]
她擦干了眼泪，用深呼吸强迫着自己停止了抽咽，少女从洗手池前离开，打量着这个濒临崩溃的家。
这里曾经是一家三口生活过的地方，现在却被杂乱无章所占据，旧日幸福的光景不时回荡在其中，犹如一个惨死的梦境。
“必须...必须要懂事...”她喃喃自语着，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外卖盒。
...
...
在下课铃刚刚响起的时候，时玥就拎着自己的书包逃出了教室，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学校。
那些已经在同学间出现的窃窃私语，让她感觉到浑身难受，她并非不想辩解，而是实在难以做到，来自过去的伤痕，直到现在依旧不时撕裂开来，刺痛着内心的每一个角落。
“啊，回来啦。”
正在书房工作的父亲看到从学校回来的女儿，犹豫半秒，还是张开嘴寒暄了一下。
“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还行吧。”时玥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抬地回应着，她将鞋脱掉，摆进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鞋柜里。
几株多肉盆栽被用尽可能美观的方式摆在阳台上，那是为数不多妈妈留下的东西，被时玥努力地保存了下来。
父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看着正蹲下身照料盆栽的女儿。
“有什么事吗？”时玥扭捏的气氛中察觉到了某种异样，她抬起头，但双手依旧在整理着盆栽的土壤。
“一会...家里会有一个客人过来。”父亲的语气沉重，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
“爸爸打算把家里的房子卖掉。”
时玥忙碌的双手停下了。
“...为什么？”
“现在什么行业都不好干，公司经营困难...”
“那就不能用其他的方式吗？”
“已经欠了六百万了，卖掉房子的话，还能还上四百万...”
“那剩下两百万呢？”
“爸爸会想办法的...”父亲别过脸去，双手轻轻摊开，时玥瘫坐在地上，不知过去了多久才慢慢站了起来。
[要懂事...要懂事...]她在心里不断提醒着自己，不能显露出悲伤的表情，这种时候，最应该得到支持的人并不是你自己...感到痛苦的人并不只有你自己！
像往常那样...将一切——都全部压回去。
“我知道了...那就按爸爸你说的做吧。”时玥拼尽全力摆出一副足够平静的表情，缓缓走向了厨房，开始清洗自己早上留下的盘子和碗筷，仿佛刚刚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
“时玥...”
“您可以不用再和我提这件事了，毕竟...只是一个房子而已。”她狠狠地用抹布洗刷着黏在盘子上的油渍和泡沫，以至于用力过猛，脆弱的碟子直接碎成了好几块。
“没事吧？”
“没扎到。”时玥将自己受伤的手指埋进冰冷的水中，门铃响起，父亲朝着她的方向不安的看了两眼，便将在门外等候看房的顾客迎了进来。
那个女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将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她眯起眼睛打量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嘴里还在叽叽喳喳得说个没完。
“房间收拾的还算干净，知道我要来提前搞的吧。”
“这个房间里的柜子还不错，到时候可以留下，但其他的我要拆掉，太难看了。”
“小姑娘先别洗碗了，给我介绍一下你们家厨房...”
“啊...啊...”时玥有些不知所措的缩在一边，憋不出来哪怕一句话。
“不好意思啊，我来给您介绍。”父亲见状，赶紧将女人拉到一边，时玥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那女人走向了她精心打理的盆栽，肆无忌惮的动手摸了起来。
“这些小花小草的挺有意思，要不到时候直接打包送给我，我就考虑下按你开的价格来。”说罢，她轻轻一揪，一片翠绿、肥厚的叶子就这样被拔了下来。
“不许动这个！”时玥冲上来，一把抓住女人的肩膀，将她朝后一拉，让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要干什么！”她尖叫着，时玥看了看坐在地上怒吼着的女人，又看了看满脸震惊的父亲，再也无法忍受这闹剧般的景象，她一咬牙，扭头跑出了家门。
...
...
等到时玥冷静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很久了，她茫然地坐在马路边的长椅上，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望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车流，前所未有迷茫涌上心头，在这糟糕的一天里，时玥绝望地发现，她的生活正以无法控制的速度朝着深渊滑去，过去的记忆即将被摧毁，未来的希望也正一点点地覆灭。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一直坚持到现在的啊...”
“你们都喜欢在这种地方吹西北风吗？”一个屑到不行的声音响起，那个令人头痛的家伙再次出现。
“你好，我叫江小眜。”
“我说你啊，难道在跟踪我吗？”
“...没有。”
“不要迟疑啊...”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从什么角度想都是一个怪咖，但时玥却发现自己能很轻松的与她交流。
“今天，董瑶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
“那你居然还有胆量来找我。”听到这个名字，时玥没好气的讥讽道。
“但她明明就是在说谎嘛。”江小眜十分自来熟的坐在了时玥的旁边，气鼓鼓地叉着腰。
“你怎么知道？”这句话让时玥来了兴趣，不免正眼看了看坐在身边的这个电波女。
“她跟我说你最喜欢男人了，一直来者不拒，但是你明明是处女嘛！”
“欸——！”听到这毫无遮拦的表述，时玥顿时羞红了脸。
“对吧，就是处女对吧——！”
“闭嘴，不要说了，别说了！！！”已经急得语无伦次的时玥赶紧上手捂住江小眜的嘴。
“比起董瑶那种家伙，咱还是比较相信你的。”说着，江小眜居然一把握住了时玥伸过来的手。
“所以，回应我的招呼吧！”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件事...”
“因为这是课外实践！我需要积累身为人类的资本！”江小眜的认真劲让时玥冷静下来不少，但现在的她看着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只觉得想笑。
看来又是哪里跑出来的千金电波女，可以腾出手来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相比之下，那泥潭一般乱糟糟的生活，她拼尽了全力却仍不能守住。
[为什么...你就要过得这么无忧无虑啊...]
时玥冷冷地盯着江小眜的眼睛，但对方显然还没有察觉到她眉宇中的嫉妒。
“你想要和我交朋友吗？”
江小眜点了点头。
“那行啊...你去帮我把董瑶杀了吧。”时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的冷酷令她自己都感到一阵恶寒，江小眜惊讶地瞪大双眼，慢慢放开了她的手。
时玥有一种得逞了的感觉。
“做不到吧，做不到就赶紧走开...”
“...”
“...”
“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