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空依旧笼罩在这座废弃都市的上方。艾希亚和薇菈并肩走过那些断垣残壁,脚步不疾不徐,小心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四周尽是烧焦的建筑基座与堆积成山的石块,不时还能看见一根根因高温扭曲、仿佛枯木般的钢筋,伫立在破败的空气中。砂石与玻璃的碎裂声因他们的脚步显得格外刺耳,在这死寂的世界里犹如悲鸣一般。
他们的目标十分简单:寻找足以补充体力与后续旅程所需的物资。虽然四下几乎寸草不生,但适合人类居住的物资总该有一些残存,例如罐头食品、尚未腐坏或流失的干粮,甚至某些还能修复利用的手工工具。自从听说在更远的地方可能存在一个大型聚落后,两人更加努力奔波,希望能在那之前累积足够的补给。
废墟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半倒塌的建筑,看起来像是昔日的购物中心,空间广大,墙面上依稀可见曾经悬挂的招牌。薇菈指了指那栋建筑,示意可以去里面挖掘一些幸存的补给。两人一同深入其中,绕过堆积的瓦砾与被沙尘覆盖的扶梯,勉力穿过一条断裂的走道,终于来到一处看似休息区的开阔地带。
这里倒是没有想像中那么杂乱,部分空间被人为地稍作清理,地上摆着几支简易打造的木棍和一个还残留着柴灰的火堆。不远处还散落着石制与木制结合而成的简易工具,看起来像是用于切割小块金属,或者制作临时武器的工具。这种粗糙的痕迹,显示这地方最近有人出没,而且并不是普通地栖息。薇菈仔细地翻看那些工具,确认它们的制作方式和质感都远比想像中粗糙,就如同在资源贫乏的情况下,使用最基础的手法去加工。种种迹象让他们更加警觉,因为在这「人类消失之后」的世界,除了零散的生存者,也可能存在未知的新势力,而这些工具极可能代表了某些新势力已经悄悄在这里扎根。
「看起来并不是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些野兽或突变生物留下的……」薇菈边观察边低声说道,「更像是人类的手艺,或者至少拥有类似人类的制作能力。」她指着一把短柄斧形工具,虽然看起来十分笨重,但刃部显然有经过简单的火烧淬硬。
艾希亚皱起眉头,环顾四周。他能察觉这里的空气与外头废墟有所不同,仿佛残留着某种生活过的温度,也许是灰烬未完全冷却的缘故。 「既然有人住过,说不定他们才刚离开……或者还在附近监视我们。」
正当他们准备继续往内部更隐蔽的角落搜索时,突然听见一阵从远而近的脚步声。那并不沉重,却充满节奏感,看来对方刻意放轻,试图隐藏行踪。艾希亚和薇菈神情一凛,对视一眼,都默契地降低身形。借着废墟中的残墙做掩护,他们放轻呼吸,聆听着那逐渐靠近的声音。
霎时间,走道尽头探出了几个陌生的身影。他们身材与人类相仿,但皮肤的色泽却泛着淡淡的灰白,甚至带着无机质的光泽。这些未知的存在背着简陋的长矛或粗制枪械,穿着杂乱的布料和护甲,外貌虽与人类相似,却又有某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他们彼此以简短、低沉的声音交流,仿佛是在交换情报。当先锋的那位虽有着类似人的五官,但瞳孔里似乎缺少生气,沉寂且充满疑惑。
「是克隆人吗?」艾希亚屏住呼吸,脑中闪过了传言中有关「人造生命」的种种传说。人类消失前,听闻曾有部分科学研究者疯狂地进行基因实验,制造出与人类外貌极度相似的复制生命;但在大灾变后,这些克隆体究竟去哪了,或是否依然存活,长久以来都仅仅停留在传闻阶段而已。
眼前的巡逻小队显然没想到这片废墟里会出现陌生人。他们一阵骚动后,马上摆出戒备姿态。靠前的两名克隆人扬起手中长矛,并且用充满威胁性的咆哮朝着艾希亚与薇菈所在位置靠近。
薇菈先是反射性地想要抬枪,但艾希亚连忙示意不要轻举妄动。他自己也迅速思考:以这些克隆人的装备看来,他们虽然武器简陋,但数量不少,如果擅自开火,恐怕会引爆不必要的战斗,对方说不定还有更多同伴在暗处埋伏。或许,尝试沟通才是上策。
「我们没有恶意。」薇菈举高双手,尽力显示自己没有拿任何致命武器,然后用最基础、最简单的言语向那群克隆人喊话。她尽量说得慢一些,并搭配手势,希望能被理解。 「只是路过,寻找必需的补给……」
一名看起来像是领头的克隆人皱着眉头,它的面孔几乎没有太多表情,好似无法完全理解人类面部表情的复杂变化。可它还是以粗糙且生硬的腔调发出了几句喝令,似乎在警告他们不要再往前。之后,那些克隆人随即展开了包围架势,虽然动作并不算很娴熟,但足以代表他们并非一群没经过训练的杂兵。
艾希亚留意到克隆人的皮肤不仅仅是灰白,还隐隐透着一种斑驳的纹路,有些类似基因拼接不完整的痕迹。那模样令他联想到传说中实验室培养槽失败产物的描述。可能是因为缺乏完善的保养,他们看起来远比自然人类更容易受伤,甚至有几位克隆人的手臂上明显可以见到苍白凸起的疤痕。
「冷静……我们要表明身份。」艾希亚深吸一口气,柔声开口,「我们不会接近你们的地盘,只是想寻找一些生存物资——不会抢夺你们的东西,更不想和你们冲突。」
也许是艾希亚与薇菈的态度稍微放松了克隆人紧绷的情绪,他们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势。领头者往前站了半步,用一种近乎破碎的人类语言,生硬地迸出几个词句,勉强能够理解其中的警告:「此处……危险……不要靠近……下方……」它似乎想表达,这废墟更深处有他们的据点或被他们视为禁地的领域,警告外来者不得闯入。
薇菈看着对方的表情,轻轻点头,并尝试用简短词汇回应:「明白。我们不会进去。」
奇怪的是,当艾希亚提及「地下人类」这些传闻相关的关键字时,克隆人的眼中忽然闪过一种矛盾的神色。那是结合恐惧与期待的微妙表情,与他们生硬、冷漠的外表格格不入。在那一瞬间,艾希亚感觉自己似乎触及了某个他们极力隐藏的秘密。
据说「地下人类」是大灾变后的一则古老传说:在地表环境遭到破坏后,部分人类逃入地下避难设施或深层坑道,持续繁衍生存,并逐渐跟地表世界脱离联系。然而,究竟这故事是真是假一直没有人能证实。若真有此事,克隆人又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传闻露出如此复杂的表情?他们对「地下人类」究竟抱持着什么样的情绪——羡慕?害怕?还是某种源自血脉或基因呼唤的强烈执着?
领头的克隆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表情的破绽,很快便收敛了目光,并用冷硬的声音吆喝同伴。那些跟随的克隆人彼此交换了几个手势后,迅速收起包围的阵势,虽然还是保持着高度警戒,但显然不打算再进一步发难。薇菈与艾希亚见状,也没有做出多余的举动,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观察。
「看来他们对『地下人类』这词语很敏感。」薇菈低声叹道,「或许,他们真的知道些什么。」
「是啊。」艾希亚回想起关于克隆人起源的点点滴滴,或许人类在末日爆发前,曾经将他们的研究成果藏在一些秘密设施里。克隆人势力之所以能发展起来,说不定与那些遗迹或实验室有关。如今,人类早已在地表绝迹,只有极少数遗民四散,试图在废墟之间挣扎求生。倘若这些克隆人在大灾变后依旧拥有技术或基因资料,他们很可能掌握着某些能改变世界的线索。同时,他们对「地下人类」的关注,也许是在寻找某种遗失的根源——克隆人的身世之谜,或他们似乎想和某些地底势力联系,甚至某种古老契约?
双方依旧在对峙。克隆人的领头者看起来心事重重,两三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重重吸了一口气,指了指那栋破败建筑的更深处,「走……不要……」几个简短字眼之后,它又指了指脚下地面,似乎在暗示某个入口或通道与「下方」相连。艾希亚稍微偏过头,试图捕捉更细微的蛛丝马迹。地面上有几处被特别清理干净的区域,也许就藏着某个装置或门板。
然而这并非善意的邀请,而是更像是警告或恐吓:「若再继续深入,就等着引火自焚。」艾希亚从克隆人的眼神判断出对方的意图。虽然克隆人语言并不完整,但那种排外、不许侵犯的态度十分明显。或许他们害怕的是人类的到来打破了某种平衡,也或许怕人类发现了什么对他们极为重要的秘密。
薇菈并没有多说话,她和艾希亚逐渐往后退了几步,表示自己不会再继续侵犯他们的领地。克隆人的小队看见两人后退,紧绷的神经似乎稍稍放松。领头者朝同伴下达了收队指令,然后带领小队绕过断裂的柱子,穿越一条暗巷般的通道,逐渐消失在废墟的另一端。
此时,艾希亚和薇菈才松了口气。虽然一场正面冲突并未爆发,但此刻的寂静反而更令人心慌。克隆人留下的那种飘忽不定、矛盾的情绪,更像是一个征兆:地表不再仅仅是荒芜,有着更多未知的势力正蠢蠢欲动。而这些克隆人之所以会在此设立巡逻队,应当和某些神秘遗迹或避难所有关,甚至隐含了「地下人类」的传说真实存在的可能性。
「原来这个世界还有克隆人势力……」薇菈在艾希亚身旁低声感叹,「他们和人类同样有自我意识,却又带着与生俱来的缺陷,就像……一群失落的孩子。」
「所以,他们才会特别警惕任何陌生的来访者,尤其是我们。也许他们认为,我们来自『旧人类』的血脉,对他们有不好的影响;也许,他们才是真正守护某项关乎整个世界的秘密。」艾希亚望着那些克隆人离开的方向,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可能。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薇菈问。眼前的局势扑朔迷离,尤其是那些克隆人警告他们不要靠近某些领域,究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族群?还是因为那里存在着危险?还是单纯地不想让任何外人接触到他们珍视的东西?
「先不与他们硬碰硬,至少我们现在还没做好跟不明势力开战的准备。」艾希亚叹了口气,「我们先继续搜集物资,尽量避免与他们冲突。之后,如果有机会,也许可以尝试再度接触。」
「还有……」薇菈用目光扫过那堆火堆残灰,似乎思考着什么,「你注意到他们的火堆痕迹吗?看起来不像刚开始学会用火,而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说不定他们继承了某些人类的生活常识……也可能在暗中收集旧世界的知识与物资。」
艾希亚默默点头。他脑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倘若克隆人确实藉由人类遗迹的资料,拥有部分文明能力,那么那些据点里或许还藏有更多线索,关于人类究竟为何消失、世界又为何变成如今的荒凉样貌。也许他们对「地下人类」的传说如此敏感,正是因为那与自己起源的秘密息息相关。
废墟中逐渐恢复了沉默,只听得风灌入破烂的建筑,发出空洞的呼啸声。薇菈和艾希亚再度检查了一番周遭,找到几样还能用的物品:一把虽生锈但勉强可用的匕首,一卷坚韧度尚可的绳索,以及少量并未受潮的干粮。他们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收好后,决定暂且离开这片足以引发误会的区域。在无法确定克隆人势力的真正规模与意图前,正面冲突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悄悄绕开可能的巡逻路线。临走前,艾希亚忽然回头望向那片灰蒙蒙的废墟深处——克隆人消失的方向,让他隐隐生出一股莫名的牵引感。那里或许是某个研究所的废墟入口,或某个地下避难所的大门。克隆人的身世、他们对「地下人类」的矛盾情绪、以及那些被废弃已久的科技遗产,正如同一个连环之谜,呼唤着人去探索。
「等准备充足后,我们还会再回来。」艾希亚在心里暗暗发誓。人类消失之后,世界上仍有众多秘密未被揭开;若想为自己、为薇菈,甚至为往后还可能存活下来的人类族群找出一条生路,就必须不断往前。或许,从克隆人势力开始,谜团将逐渐地被抚开面纱。
他回头看了一眼薇菈;女孩的神情中带着不安与期待的交织,似乎与他的想法并无二致。两人在满布灰尘与断墙的狭长廊道里,大步迈进,远离了那既神秘又危险的废墟区域。他们的旅程依旧漫长,而克隆人势力的出现,更替下一阶段的探索拉开序幕。
而就在他们离去之后不久,那队刚才消失于废墟通道的克隆人们再度探头,确信陌生人已远去。领头者让同伴维持警戒,自己则快步走到地面某处烧焦的地板上,弯腰搬开钢板与残骸,露出一个螺旋阶梯模样的暗道。那暗道似通往更深的地下空间,且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潮湿与腐朽味。
那克隆人没有多加迟疑,转身纵身一跳,消失在阶梯的阴影里。其他队员也立刻跟随而下,很快就将那块钢板复位,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一般。或许在那地下空间中,埋藏着答案,也孕育着更深的秘密。黑暗中,一盏亮起的微弱光芒显示他们并非盲目地游走,而是一步步在履行某项使命。而那使命究竟是守护?还是找寻?抑或是延续人类的计画?所有谜团,都等着被揭晓。
至此,艾希亚和薇菈并不知道自己在不经意间迈出了一步——即将与克隆人势力产生交汇,亦或踏上连结「地下人类」与地表世界的关键旅途。对他们而言,新的危机与发现或许才正要展开。人类消失之后的废土,仍有更多翻涌的暗流,等待着这两位执着于真相与生存的人去挖掘。谁会想到,这一切的命运纽带,竟开始系于那灰白肤色、目光中闪着警觉与矛盾的克隆人身上?答案,或许就潜藏在废墟最深处——那条直通地底的阴暗走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