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镜子中身形单薄的自己，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看向待在一旁，看上去很是期待的邪神小姐道：
“艾诺珂姐姐，能请你先离开试衣间吗？”
善解人意的邪神小姐大概是意识到了，有她在，柯洛丝换上裙子的过程会很拘谨，便听话地离开了。
于是试衣间内只剩下了柯洛丝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落地镜面前发着呆。
柯洛丝之所以不愿意让邪神小姐待在试衣间内。
除了因为这次换裙子，她得把身上除了内衣和胖次以外的全部衣物都要脱光。
还有就是……
当柯洛丝真正拿着连衣裙来到试衣间后，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内心对于穿裙子这件事表现得很抗拒。
下意识地，她不想自己抗拒的心理被邪神小姐发现，这才让对方离开。
可如果她原本就对穿裙子这件事非常抵触的话。
为什么自己之前却没察觉到这一点？
又为什么会答应邪神小姐的请求呢？
柯洛丝有些疑惑。
她是在害怕着什么吗？
因为害怕自己不被需要，害怕会再次失去一切，孤身一人吗？
想到这里，柯洛丝本能地想就此停止更进一步地思考。
过度地思考会滋生过度的负面情绪，意识便很容易沉溺于悲郁的情绪底色之中。
这是柯洛丝几百次轮回下来得出的经验之谈。
但这种近乎源自本能的思绪的延伸，却宛如盘绕于脑海中的毒蛇，不会因为她想不思考就能够立即停下来。
于是阴郁不安的思绪便不可遏制地在柯洛丝的脑海里疯狂蔓延开来。
朝着柯洛丝那脆弱的意识涌去。
于是柯洛丝放下了手中的裙子，跑出了试衣间。
“店员小姐，请问这里的洗手间在哪？”
顺着店员小姐的指引，柯洛丝快步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此刻，柯洛丝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衫，因快跑而带起寒风自然地通过单薄的T恤灌入了少女那娇小的身躯。
然而柯洛丝却恍若未觉。
——
柯洛丝的人生态度是——
「对未来抱有最低限度的期待，甚至干脆不抱期待。
然后，在自我毁灭中走向灭亡。」
因而在那长久地轮回下来，柯洛丝早已习惯了孤独，从而忍受着孤独。
然而当某一天，柯洛丝突然发现自己不再孤独了，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开心。
不是那种“太好了，我终于不再是独自一人了”的喜悦。
而是——
当我感受到了不再孤独的美好之后。
如果自己再次失去一切，再次重新回到了独自一人的状态，会怎么样？
自己到时候是否还能够忍受只有一个人的孤独？
就像她与邪神小姐莫名其妙地相遇那样。
如果柯洛丝擅自期待着邪神小姐不会离开自己，结果邪神小姐从今天以后就消失了，不再出现了。
那时的她会怎么样呢？
也许会在这个永恒的轮回中彻底崩溃的吧。
不，那不是“也许”。
是“一定”会崩溃的吧。
柯洛丝的内心如此思考着。
因此，只要自己不抱期待就好。
只要自己明白，邪神小姐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这片永恒梦境，不会永远在她的身边驻足停留这一点。
她便不用承担期待的落空而带来的绝望的后果。
因此，邪神小姐没有想主动提出她们最开始相遇时说的“有没有兴趣毁灭世界”的话题。
柯洛丝便不会多问。
同样的，柯洛丝也没问邪神小姐能不能结束这片永恒梦境的轮回。
即便这是她的内心最迫切的想要知道的问题。
她想要听到“能”，但更害怕听到“不能”。
柯洛丝早已将自己真正的渴望与心声掩藏于内心深处。
可如果事实就是如此的话。
那自己此前为了邪神小姐做出的种种妥协，又到底是为的什么呢？
柯洛丝的脸上露出了迷茫和不解的神色。
是啊，如果自己早已不抱期待。
那么她之前为什么会答应邪神小姐提出的种种请求呢？
不知从何时开始，柯洛丝的心理便早已发生了就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转变。
此时，柯洛丝大概知道了自己那时的内心为什么会对穿裙子产生抵触。
因为曾经作为还不是女孩子的柯洛丝，此前从来没有穿过裙子或者其他属于女孩子的衣服。
对于柯洛丝而言，穿上女孩子的连衣裙是一件她在轮回中和轮回前都从未尝试过的未知的事物。
身体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过往的记忆也正在逐渐在脑海中流失。
连带着周围熟悉的事物也全都在一点一点地变得陌生了起来。
如果现在连穿着打扮的习惯，都变得跟原来的自己完全不一样了的话。
柯洛丝害怕自己再这样下去，会变得越来越不像曾经的自己。
然后彻底忘记真正的自己到底是谁。
空无一人的洗手间里，柯洛丝面色苍白地看向了洗手台前方镜子中的自己。
那是一个即便没有进行过精心的打扮和装点，却依然过分美丽的少女。
即便此刻少女的形象又增添了些许病弱和破碎的质感。
这样青涩可爱的女孩子，穿上漂亮的连衣裙，一定会非常好看吧。
柯洛丝的心中无比确信地想道。
毕竟镜子里的少女，是自己心目中最理想的女孩子的类型。
柯洛丝的眼前浮现出了这样一幅画面。
一位青涩而纯真的少女穿上纯白的连衣裙，在盛夏的花海中转身朝着她露出灿然的笑容。
那是能够直击柯洛丝灵魂的画面。
但是当柯洛丝意识到，这个理想中的女孩子，就是她自己时。
原本在脑海中构筑出的美好景色便轰然倒塌。
然后，柯洛丝感觉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样的呓语和画面。
她被剥去了自己现在这具作为女孩子的躯壳，露出了自己原本的灵魂。
那个灵魂在面前的镜子中倒映出了最为本质的真面目——
被深渊侵蚀得不成人形的幽灵，一团诡异耸动的漆黑幽影。
那是一个可怖的、非人的怪物！
一个早就应该堕入深渊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