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放了假，但暑假对希珀丝而言，就像是看着清澈的河水从指缝里流过一样，除了让她每天穿的衣服多了几件，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不知何时，发觉自己会不时走神。
生活单调的她没有社交。在夏天，除了完成学院的科研任务，每天为数不多的娱乐，就是坐在洒满日光的窗前，看着窗外的蔷薇野蛮而肆意地生长起来。蔷薇在王国各地随处可见，夏天又是她的花期，枝蔓更是随处可见。
有些过于鲜活了，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般。
坐在老旧的靠椅上，看着面前窗台外如此肆意生长的蔷薇，希珀丝不禁思忖：难道长势这么茂盛，就没人管管了吗？
她听见头顶传来的敲窗声，原来是楼下街区的园艺志愿者正用着敲窗棍，轻轻叩击着她的窗户。
“怎么了，几位先生小姐？”她探出头去。
“你们家的花需要剪一下吗？不收钱。”
“不收钱？”希珀丝对免费的午餐将信将疑。
“我们要做一个项目，服务社区是计划的一部分！”几名状若大学生的年轻人急忙摆手解释道，生怕这位长相清冷的黑发浅金眸少女出言拒绝。
希珀丝张了张嘴，心想原来闲下来的只有她，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
“请便吧。”
她出声应下，看着对方几人连声感谢，便顿了顿，又发着呆坐回了椅子上，少倾，锋利的剪刀便被另一根长木棍送了上来。
在希珀丝的注视下，长势肆无忌惮的蔷薇，就这样被重新修剪成夏天刚开始时候她所看到的模样。
不知为何，有一种微妙的错位感。
她坐在阴暗的居室里，怔怔地望着夏日明澈的青空，能听见门口的长街上，比她小得多的孩子们正叫嚣着什么，好像是在比谁能在石板街上一口气跳得更远，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不管那是在干什么，有一件事是很明确的。
仿佛上学对他们来说，是明年的事情——
真好啊，无忧无虑的时光。
窗外的孩子们与年轻人或唐笑，或红温，或互相阴阳，消磨着午后落日前不长不短的时间。窗里的她忽然觉得有些冷了，用手背撑着腮，放任太阳慢慢往街道的另一头挪窝，低着眸子，让心中的麻木钝感占据脏腑与四肢。
某一瞬间，快要溺死的她明白了一件事。
就像用过阿拉比卡咖啡豆之后，不愿再用罗伯斯塔咖啡豆磨咖啡一样。
如同放任园丁修剪蔷薇的她，在这几个月以来，仍然还在遵循着本能，放任自己将心中的野草野花修整干净，收拾回不似人类的无机形状。
但如此机械而为，身为始作俑者的希珀丝其实早该明白的——在回味阿拉比卡的那一丝幻觉般的香气以后，罗伯斯塔的涩苦感已经无法满足她了。
……
……
上班后的第一周周五，希珀丝听到身边好几位同事都在谈论一名叫艾伊的年轻新生。
其实也不只是同事，头几天上下班的时候，路过他们学生小团体的时候，也时不时能听见这个女生的名字。
长相美丽，气质神秘，学习认真，这是在备课时候听到最多的评价。学院的大少爷大小姐们向来喜欢将男女生的各种维度进行综合比较，以此为茶余饭后多制造一些谈资。
她本非喜欢八卦的人，但这次却没由来地多了几分好奇，挑重点问了那个女生的外貌特征，被告知对方有一头黑色的直发，与一双翠绿色的眼眸。
“不是银发？”她抿了抿唇。
“当然不是。怎么会有银发的人类？”同事们大为不解。
她不服气，又去找了自己负责课程的学生名单，意外地发现这名女生居然也在选课学生的名单上。
对方确实名叫艾伊，这点与她的情报一致，只是姓氏有些复杂，希珀丝用人类和精灵的语言分别拼了一遍都没念出来，只能姑且在心里给她安了个艾伊·不会念姓的称谓。
总之不能算坏消息，至少她可以在自己的课上认识一下这位近来人气有些意外高的新生。
……
……
“艾伊，我听学长学姐说，索兰小姐的课是整个学院最难的，他们好多人都被挂了哇……你真一点都不担心吗？”
“你是说她的星神语入门？”
黑发绿眸的娇小女孩偏过头，抿着唇笑问，声音清冽如泉。
“啊，对呀……”
“我还以为你在说她的提坦龙族治理制度研究呢，”艾伊弯了弯唇角，“区区一门星神语，不值一提的。”
室友的脸唰的一下白了。“那个课……选的人好像都是低分飘过……这还是学校和索兰小姐请求了半天的结果……”可怜的十七岁小姑娘坐在阶梯教室的椅子上战战兢兢，“不是我说，艾伊，他们说索兰小姐真的很恐怖的，你别太掉以轻心。”
“安心啦，贝姬，你又没拿她的小裙子，她不会记住你的。”
“……怎么说得好像你偷了她裙子一样？”
“嗯哼，你猜。”
课前几分钟往往是大伙表达欲最旺盛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天性使然，还是因为快要上课了，叛逆的心思开始作祟，想要多聊几句。
但怎样都好。
当那名年纪与他们相仿，戴着金丝单片眼镜，披着灰色过膝呢子大衣的黑发金眸少女走进来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是停下了交谈，带着或好奇，或紧张的神色，注视着面前这位面色清冷，恶名远播的年轻教授。
自她接替了前任星神语教授的工作以来，这门课的挂科率就居高不下，那些在学院里叱咤风云的年轻精英，每当提到这门课的时候，面色都像吃了仰望星空派一样难看。
关键是，他们还无从反抗。
“虽然有些浪费时间，但还是简单介绍一下，”少女放下手中厚厚的典籍与咖啡，推了推眼镜，“我叫希珀丝·索兰，对，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个索兰，那位上了战场而后失踪的柯林公爵是我的哥哥。”
因为她养父姓索兰，这是王室的简化姓氏之一。
“上我的课不需要帮我搬书抄资料，也不需要给我打点生活起居，我也不会打着学术研究的名义为难你们。”
希珀丝低了低眼睑，抬头缓缓道：“但是相应的，你们也最好不要把这门课当作过家家，多的话我就不说了。”
台上的少女面无表情，整个人只是站在那里，就和学院其他或风趣或幽默的老教授形成了鲜明对比。
“考虑到我精力有限，我现在要挑一个星神语水平尚可的同学，来当我的课程助手。”
希珀丝拿起粉笔，面向众人：“我会用星神语写一句话，你们可以自我推荐来担任翻译，第一位正确翻译这句话内容的同学，可以担任我的助手。”
她是没指望下面的人能翻译出来的。虽然台下的人大多是少爷小姐，但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他们大多不会去主动学这门晦涩难懂的语言。
唯一的目的，也只是让向来喜欢争强好胜的他们，多一丝“想要学会这门语言”的跃跃欲试而已。
宣布完这个小测试之后，果然有几位看上去做了一些功课的同学上来写答案，但与希珀丝预料不差，没人能准确翻译出这句话的本意，即便是他们当中公认的最强，也只将将解出了前半句话的含义。
下面的同学有些骚动，觉得这是希珀丝在刁难他们。她瞥了他们一眼：“我再给各位先生小姐们一个机会，这次翻译出来的，学年末的论文可以不用写，自动算优秀。”
“……索兰小姐，不介意我来吧？”
清澈的声音从不知何处响起。希珀丝顺着台下的众人看了过去，见说话的同学是一位黑发绿眸的娇小女孩。
啊，原来是艾伊·念不出姓氏。
希珀丝眼尖地注意到对方旁边的那位同学，大约关系不错，正一脸震惊地注视着站起来的她。
少女点点头：“当然，如果其他同学没有异议的话。”
然后，名叫艾伊的女孩就这么轻快地上了台，还不忘朝希珀丝露出有些熟悉的温和笑容。
笑容像肥料一样，落在心田里，惹得夏天的蔷薇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样肆意起来。
也许在外人眼里很奇怪吧。
注视着对方并未多加改变的样貌，台上的希珀丝未曾开口，只是静静打量了其人数秒，而后，一言不发地将粉笔递给了她。
她的手好软，怎么上次没感觉出来？
脑子里浮现出奇怪的想法。
“谢谢你，索兰小姐。”
自称艾伊的娇小女孩弯起唇角，然后转身，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几乎不带思考的速度，在黑板上写下了这句话的正确答案。
哪有什么天才新生，分明是有些王女殿下来学院欺凌弱小了。希珀丝默默心想。
“（星神语）这句话我曾经在王宫里学过，”艾伊，或者说，特薇娅侧过身，朝她歪头笑笑，“我才反应过来，希珀丝姐姐花了很多心思来试探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