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速为十三级的狂风,裹挟着黄沙,在少女的脸颊划过,如果是普通的人类的脸,恐怕早就被划烂了。

可惜,这只是个为了减少人类敌意而仿造出来的,少女外形的机器人而已。

沙粒,在她投影出来的皮肤上纷纷滑落,像是冰雹一样,噼里啪啦的作响。

“今日日志记录,仍未找到任何生物踪迹,城市遗骸数量+3,勘探进度百分之十六,根据日规线和太阳直射点,夜晚各星座排布分析所得,目前位于XX.XXX,XX方位,预定下次将前进到——”

地磁偏移和不断膨胀的太阳,灼烧着这片已经不剩什么的大地,权贵者早就搭乘上他们特质的诺亚方舟,驶向了一望无际的深空。

再一次记录,越靠越近的太阳在漫天黄沙下,在一览无余的地平线变成一条红线。

寻觅至一所坍塌的楼房,那儿有个被黄沙半掩的衣柜,衣柜门看样子是已经没法打开了。

机械和输液管组成的手臂按在衣柜已经锈掉的门把手上,内置的排风扇在呼啦啦转。

一声清脆的咔嚓声,脚下好像踩碎了什么东西,分析扫描得出结果,那是一个人类的头骨。

“抱歉啊,我只想拿出棉被而已。”

尝试把不知道是男是女的骨头再拼起来,但好像变得更碎了。

太阳穴的不断闪烁的显示灯,内置的铯原子钟,提醒着关机时间快到了。

将棉被垫在身下,机器人摆出少女的姿态,进入彻底关机前的缓存时间。

各种纷乱的信息在数据库里乱窜,机器人少女陷入了类似人类睡前的胡思乱想的状态。

自己从泛着蓝光的地下实验室诞生,仅剩一人,双腿残疾,坐着轮椅的科学家,将无数人类的结晶凝结在自己身上。

他告诉自己他的目的,他想要在这个世界找到同类。

这些东西胡乱拼凑成一句荒诞无规律的胡话。

机巧少女会做梦吗?

但那早已绝迹,只存在于数据中的涓涓流水,那闻不到香气的熏香。

机器人在梦中会有所谓的触感和嗅觉吗?

嘈杂的鸟叫响了起来。

高家的小公子,年今及冠,最近又开始疯疯癫癫,跟水跟鸟跟鱼说话了。明明是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长得也一表人才,可惜是个根本不跟人聊的癫子。

府上老爷和夫人也是穷尽了方法,花了一箱又一箱的银锭,请了各种能人异士,可也只是让孩子生得一场差点要了命的大病,变得越发痴狂,又迷上了作画,连话都不见得能说上几句了。

索性家大业大,家里其他几个孩子也个顶个的争气,或是金榜题名,或是富甲一方。

唯一头疼的,就是快到谈婚论嫁的年龄,那世家小姐都不愿嫁给这个疯子。

只得安排几个信得过的仆人负责平日的吃喝拉撒睡,剩下的便顺其自然,要什么便给什么。

难得的墨宝,价值连城的西贡颜料,皇帝御用,一年才出几百张,可留存数百年的纸张,长得几百年的香料草木。

底下人轻易便搜刮来这些东西,他就搬去别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时遛鸟养花,多则锁上房门,无论外头小厮如何喊叫,废寝忘食,白昼不分画着。

那连片的倒塌的高楼大厦,被一望无尽的沙丘半掩着。还有那一轮如血一般艳丽的太阳,耳畔类似蜂鸣的螺旋桨声,滴滴嘟嘟的数据处理系统,无法抑制的燥热就此席卷而来。

那比铜镜还要清晰的永恒的平静水面照出,那如晚霞,如江南水乡孕育的香橙一般,香甜的娇小少女。

磨碎的红玛瑙一把抹在上面,纸窗捅出的指头大小的窟窿,一束光恰巧照在上面,像眼睛的太阳缓缓的流下血来,那从出生起便不断梦到的场景,终是在这一刻被一一复现。

“真美啊!你究竟是何人呢?我自出生起,就能在睡梦中就能不断不断见到你的倩影, 为什么那里尽是黄沙和枯骨。鸟兽鱼虫不见半只。只有簌簌咧咧的沙子和巨大的太阳。”

小厮正拼命捶打着门窗,拼命嘶喊着。

“您快开门啊!!!府上走水了!!!咱们快走吧!!!”

“我要如何才能与你见上一面?无论我都想要见到你,你的世界怎么全都是一副破败模样是什么样子?怎么会孤身一人呢?会感到难过吗?如果我能去改变什么,我一定会做到的。”

他感慨着,抚摸着自己竭力所做的画作,混在颜料的硫磺,味道越发的浓重,充斥在自己的鼻腔,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燃烧。

开机前的嗡鸣声,让机器人再次睁开眼睛,本应到来的清爽的夜晚并没有按时来临,楼房外的世界依旧燥热无比。

短暂的分析后,少女轻松就得出了结论。

太阳膨胀的速度比自己预想之中要更快一些,逼近到了一定程度,这颗星球的大气层已经在瓦解了。

幸运的是,少女是一位机器人,不需要空气也可以运作,再也不会熄灭的太阳光甚至可以帮她补充能源。

可遗憾的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宣告着地表不会再有任何生命能够存活,太阳辐射和再也不会下降的温度,还有不断偏移的地球磁场,带来越来越快的转速,越发凶猛的狂风,到时候就连自己躲避炎热的大楼都会被吹飞。

少女解开衣服,准备打开自己的胸腔,瞥见那破碎的头骨,那早已没有眼珠的眼窝。

“不准看。”

头骨盖上了被子。

穿上类似透明软塑料材质的雨衣和长靴,抵御即将可能到来的电磁风暴,保护住最重要的处理器和芯片软体,让自己足以有力气,回到自己的出生地,那所地下实验室。

“话说,如果只是为了探寻这颗星球,为什么要把我设计成人型呢?这样的身体,到处都是缺陷,走不快,跳不高,唯一的用途就是,就是真的真的很像人类而已?就连这颗敏感的内心也毫无区别。而且都有足以创造出我这样的存在了,他难道无法感知外面的世界,究竟恶化到什么程度了吗?”

突然,巨大的,无法名状的,名为直觉的东西降临在机器人少女身上。

少女一处都不敢停留,只希望自己能立刻飞到他身边。

毫无感情的数据分析,该男子确实以无任何生命迹象。

他的面前是数个巨大的荧幕,上面除却各种难懂的函数图像,数学公式,还有那副在曾切实存在于少女的数据库,但又切实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画作。

简单的尸检,没有毒素,没有自杀,是无法诊断的死因。

不再冰冷的地下实验室,天花板滴滴答答流下蓝色的冷却液,砸到机器人少女的头,蒸发成水蒸气,又在她的冰冷坚硬的脸颊,凝结成水。

某日,机器人少女,推着空无一人的轮椅,走出了地下实验室。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万里无云,一望无际的湛蓝的天,像是还有人类存在的时,人类的孩子用蓝色的蜡笔肆意涂抹,脚底下的黄沙都被染得湛蓝,让人心旷神怡。

视野里显示到达极限的负荷温度,不断跳动着橙红色的警报,逐渐覆盖了眼前的世界。

热异常!

地下储存的巨量冷却液在高温下缓缓蒸发,意外的构建了一片早已逃逸大气层。

而那颗红到发黑的太阳,终究还是穿刺了虚假的蓝天。

热异常!热异常!

依旧不再更新的数据库,少女的那个奇异美梦终究还是再没出现。

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

可能那终究只是个数据乱流给自己这个机器人少女所做的赛博美梦?

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

少女频繁的眨着眼睛,是在模拟人类临死前的恐惧的感觉吗?

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

机器人死后会有天堂吗?

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

我踩碎了某人的头骨,是不是最后没法上天呢?

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

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

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

我会是个坏孩子吗?

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

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

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

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

现在对不起还有用吗?

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

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

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

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

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

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热异常!

但还是想说,如果可以话,如果还有来生的话,再见了——

本来就是为了凑公开课,给广大学子送学分的水课,年轻的物理老师,托着脸,看着打了铃,坐得满满的,依旧是吵吵闹闹的大学课堂。

“但再怎么说,也不该拿高等物理课来凑啊?!”

“咳咳,大家都安静点!都安静点!”

用了好几年的小蜜蜂,不稳定的蓝牙连接着环绕阶梯教室的喇叭,全损音效的,瞬间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咳咳咳,想必大家都不是为了听我瞎逼逼,那些高等物理,列一大堆根本看不懂的东西来折磨大家,那我们今天这节课就不讲那些难懂的原理和繁杂的证明过程,就讲高等物理的结果,与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关系。

短暂的停顿后,阶梯教室里的同学们礼貌些的鼓起了掌。

“经常喜欢看描绘各种爱情故事的同学们应该知道,有个设定作者非常喜欢用,大家也非常喜欢看,那就是转世轮回。但很多作者都不肯解释着原理,或者用所谓魂魄论来敷衍过去,但实际在高等物理的解释下,这真的有可能实现。”

“大家应该都知道,在座的人都是由各种分子有序的组成,才存在于此,而分子常年做这无序的布朗运动,在座的各位也会因此而变成完全不同的存在。但如果我们将时间尺度拉到足够长,组成各位的分子,终有一刻,会再次有序的排列各位起来,而在座的各位,便会再次见到彼此。是相当有趣的推论是吧?”

同学们沉默不语,只有一位染着显眼的橙红色头发的少女站了起来,接上了我的话。

“老师您讲的很有趣,但我还有个灵感。不是有一些人能感知到一些特殊频率。而物理学界有一个著名的弦理论,说这一切的分子,之所以能够存在,是因为一些频率在有规律的进行震动,如果有人能听见不存在的声音或者画面,是不是真的有某个世界,或者是过去的时间,未来的时间里,存在一个与他同频的人呢?他们是不是可以跨越时间和空间的藩篱,感知到彼此呢?但介于时代局限性,估计会被认为是无可救药的疯子吧?”

“啊哈哈哈,这位同学的物理学知识真是丰富呢?可是我还是要去反驳你一下,如果这样,著名的祖父悖论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这还是想要通过穿越到未来,改变过去,从而去改变未来的想法。本身就不可证伪,所以平行宇宙理论才会在当今学界盛行。”

“可是我还是更相信这个理论,老师!”她睁着那双橙色的眼珠,黑色的瞳孔格外扎眼,言语越发激动,眼神却毫无变化,像个披着少女人皮的铁壳机器人。

“因为这样的话,如果某人真的为了虚假的他者,去竭力改变了世界,即使不被那个时代任何人所理解,甚至被时间乱流给自己的抹杀了存在。我也想称他为我的英雄,献上无人理解的赞扬。”

老师在意识到她是在盯着正是自己后,不知为何产生了一丝没来由的恐惧。介于课堂氛围,还是稍稍训斥了她。

“能理解这位同学激动的心情,但别这么激动,,这位同学的话,让我想起了某个外国相当流行的传闻,说是自己的大脑接受了来自外星人的电波,给社会造成了巨大骚乱,后发现他们只是一群沉浸于自己妄想的精神病人而已,从此就有人将一些行为怪异,无法理解的行为逻辑,沉浸于自己幻想的人,调侃他们也被外星人操纵了大脑,而那个国家诞生了很多有类似气息的文艺作品,被称为电波系作品。不过,大家也可以试着用这些来写些有科学依据的玄幻小说,说不定会别有一番风味呢——”

变得声音渐行渐远,模糊不堪。

而下铃声终于被敲响,早已不耐烦的人们纷纷冲出教室。

看着汹涌的人群,兜里的手机在疯狂震动。

是自己参与的某个项目传来的新信息,课题是研究什么“地磁偏移和太阳膨胀对星球的影响”。

按理来说,这种可能简直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这颗星球上的人要想要活着见到星球围绕的那颗恒星衰败膨胀,就算有十条命都不够。

更别提这个课题的研究,还是来自某位不知名的古代君王的陵墓挖出土的一幅,似乎是在描绘未来末日的古画。

“呵呵,怎么可能会真的存在有什么时空穿越者啊,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甚至都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家伙,而去付出一切呢?”

要不是为了价格不菲的研究资金,我才不会参与这种可笑的项目。

赤红的夕阳,将灰冷的地平线染成橙黄色,手机显示今天晚上会变得格外的冷,我搂紧了身上的白色羽绒服。

我曾在博物馆有幸见过那副被冠以各种奇异名号的画作。

从数以千计的人海里远远的眺望了她一眼。

其实距离那么远,我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那一抹扎眼的橙红色留在了视网膜里。

和现在洒在身上的太阳一样,让人感到无比十分温暖。

而太阳和脚下的土地怎么会突然在将来的某一天,变成那副可怕的样子呢?

以我的学识,到时候能去做什么呢?

注视久了太阳,眼睛忍不住流下生理性的泪水。

“不,你可是我的英雄啊,你怎么可能什么都做不到呢?”

漂浮不定的话语回荡在耳边,仿佛是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在无尽的光辉里,似乎看见了,在一片无际的黑暗里,那与其融为一体,只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匣子,在不断发着能否被某人接受到的电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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