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是大片的,不同程度的灰。

阴沉得可怕的天空是浅灰色,凹凸不平的焦土是深灰色,爆炸扬起的铅灰色的烟雾像是大块大块丑陋的补丁,将这两种灰缝接在一切。在这让人绝望的灰中还有些星星点点,那是一个个卡其色或墨绿色的身影,这些人从深灰的战壕中快速跃出,奔跑的同时手中各式武器接连不断发出轰鸣,但很快他们就一个接一个倒下,身体喷涌出的鲜血在昏暗的战场上就像是红色的闪光,因为那艳丽的颜色只存在一瞬,就会被永不间断的爆炸掀起尘土掩埋,融入灰色的大地。

一名列兵坐在战壕中,他剧烈喘息着,但爆炸声盖过了一切,让他的嘴看上去就像是在无声地张合,像是脱水的鱼。列兵的脸已经被灰尘覆盖,他也变成了“灰”的一部分。

“喂……你振作一点!

沙哑焦急的声音穿过战场的烟尘传入列兵的耳朵里,因为爆炸那声呼唤变得支离破碎,但还是拉回了列兵差点消失的意识。列兵抬起头,正好看到穿着破损士官军装的少女跃入战壕的身影,如同一只受伤的鹰。紧接着少女的身后落下一枚炮弹,爆炸将列兵和少女一同掀飞,不过运气之神眷顾了他们,两人刚好落入了另一个战壕中,躲过了下一波轰炸。

列兵感觉头疼欲裂,耳鸣让他听不到任何声音,烟尘迷住了他的双眼分不清方向,只能感觉有人在摇晃他。接着列兵被一双手强行拉起,在那双手的推动下摇摇晃晃地走着。过当列兵已经能够自己行走,耳鸣也减缓了许多时,他才发现一直推着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放下了。列兵转过头,看到了恐怖的一幕——数人高的泛绿泛黄的烟云从己方的堑壕中飘荡而来,慢慢吞噬了战场的灰,被烟云吞没的士兵不再哀嚎咆哮,似乎被卷入那烟云后的另一个世界。士官少女此时就倒在烟云的前方,她捂住腹部的伤口,在刚才的爆炸中她受了伤,但还是坚持着将列兵拉出了战壕。

那是毒雾,但是这边还有未撤下的士兵啊!列兵怒火中烧,他不理解为什么后方的参谋这么轻易就舍弃了他们这些最前线的士兵,难道就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列兵突然发现,在战场的另一边飘扬起崭新的军旗,这让他彻底绝望。那是敌方的援军,而且是最精锐部队的军旗,面对这样的敌人毒雾是列兵这方最后的断后方法。俩个方向成了十死无生的死地,士官少女只能努力将列兵带到还能暂时喘息的地方,只是现在她已经没办法继续推着列兵走了。

【我现在是你的长官,所以听好了,在战场上你要时刻做好为我而死的准备】

列兵脑中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少女冷冽的话语,他踉踉跄跄地转过身,朝着士官的方向走去,像是灵魂受到了烙印,即使是死也要去执行过去的命令。但此时一颗子弹打在列兵的脚边,是士官少女开的枪,她朝列兵摇了摇头,那恐怖的烟云已经到了她的脚踝,她的意思是自己已经没救了,列兵不必再搭上自己的命。

我已经做好了时刻为你而死的准备,所以就算死也要去救你不是吗?列兵昏昏沉沉的脑子无法思考过多,他只觉得没有道理,明明是少女强硬地逼迫列兵立下契约,到现在却又阻止列兵去履行。列兵咬牙,选择了无视少女的警告,继续向前走。但此时列兵听到头顶有什么飞过,他抬起头,看到了如雨点般的黑色炮弹。为了阻止烟云继续蔓延,敌方的士兵选择了轰击烟云前方!列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爆炸的冲击波掀倒!

“不……”列兵挣扎地爬起,他的口腔里满是沙石,这让他的声音浑浊不堪。爆炸的烟雾隐去了少女的身影,列兵只能穿过战场烟雾的空隙,看到少女勾起的嘴角,和她嘴角边若隐若现的【赫斑】。

【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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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男人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起身扶住了额头,关于过去的梦让他有些头疼。墙壁发霉的味道和草木腐朽的味道在他的鼻腔里蔓延,潮湿阴冷的空气侵蚀着他的皮肤。这种环境没有人会觉得舒适,但男人却觉得刚好,痛苦能让感到清醒,而且野兽的牢笼,怎么可能是舒适的?

真是恰到好处的噩梦,时间差不多到了

“十三,到你出场了!喂新来的,开个锁动作慢慢吞吞的,弄好了就快滚!”

一个市侩的声音传来,接着就是一阵锁链落地和守卫谄媚的声音。名为十三的男人站起身,张开双臂舒缓了一下肌肉,接着戴上了铁质的铠甲头盔,遮挡住了面容。

浑浊的光照亮了暗室,一个衣着华贵的肥胖男人举着煤油灯进入了十三栖身的“黑牢”。看到十三转过头,他脸上的肥肉堆积出了油腻的微笑,放下煤油灯兴奋地搓着手,分外殷勤地凑了上来。

“十三,今天你的赔率是一赔十三,嘿,和你的名字还挺相称。这场你要赢,知道内幕的大人们都压了你,你要是输了那就……”

“老板,不用每次都说类似的话。”十三淡淡地打断肥胖男人的絮絮叨叨“等我穿好盔甲我就会过去,你不必亲自来。”

“当然我相信你会赢的,关键时刻你总是不会让人失望,这次也一样!”

被称为老板的男人殷勤地拿来陈旧的长剑、短剑还有盔甲递给十三,这些装备就算在街边的武器铺都只能当做杂物堆放在不起眼的角落,但当十三将它们穿戴在身上时,盔甲和剑上都泛起了刺痛人眼睛的寒光。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几件装备虽然多有破损,但却保养的很好,那一道道交错的伤痕反而成为了它们身经百战的勋章。

“这场打到最后?”十三第一次看向老板。

“这场你可以速战速决。”老板说话时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十三手中动作一停,这种胜率悬殊的赌局,过去老板一直都是要他拖到最后,营造出一种险胜的感觉,好让那些赌徒不至于闹事,也能让他在不展露过多实力制造下一场胜率悬殊的赌局继续赚钱。老板这次的话让十三感觉发生了些不同寻常的事。

“你的实力已经快藏不住了,前几次翻盘很多人已经看出了端倪,这次赔率能堆到这么高我也是努力了一把,这次赢了大热的白枭以后估计也不会有人把你当做冷门了。”老板眯着眼睛笑道“而且这一次来了一个大人物,说是要挑选一个最优秀的角斗士买下来。这是单大生意,做成了这种赌局也无所谓了。”

“老板,这不像你,多少钱能让你放下继续赚大钱的机会?”

“这不只是是钱的问题。那个大人物的权势。可是足以让我的角斗场成为整个西大陆最大的招牌……”

听到老板的话,十三停下了动作,直直地看向他。老板被这视线看着心中发怵,连忙摆手道:“我可没什么坏心思,这件事对你对我都有利。我知道你想去上界,你赚的钱足够你赎回自己几十次了,你在这里不就是为了等这么一个机会吗?我这也算成全你……”

“谢谢你了,老板。”十三拍了拍老板的肩膀,离开暗室走向了角斗场“这次我会赢得干净利落的。”

老板怔怔地看着十三的背影,他从十三身上感到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仔细想来,对于这个手下强力的角斗士,他其实也完全不了解。思索片刻后,老板大声向十三喊道。

“最近上界好像发生了大事,十三,如果你离开角斗场的话,小心点!你的实力在角斗场里或许是数一数二的,但上界和西大陆可不一样,在那里【赫斑】只能小心翼翼地活着!”

十三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接收到了那个把他当做商品的男人身上仅存的善意。十三通过幽暗狭长的通道,通道尽头铁门的锁链随发出喑哑的声音,像是野兽在摩擦牙齿。随着铁门被拉起,明亮的光和喧嚣的人声扑面涌来。十三每一次穿过这道铁门,都觉得自己像是城市下水道里的老鼠钻出地面,来到了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钻得太过快了,人汇聚起来产生的气息让十三产生瞬间的窒息。

铁门外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角斗场,在这里没有任何遮挡物,因此进入这里的人或野兽只能直面对方做最血腥的搏杀。十三能感觉到脚下的沙中混杂着碎骨和牙齿这样坚硬的东西,这是今天的第一场战斗,昨天失败者的血已经干涸,不再散发血腥味。十三看向对面,角斗场另一侧的铁门还没开,作为弱势的一方十三理所应当先出场。他借此机会观察着四周,这个战场他已经十分熟悉,他要观察的是观众们。

作为西大陆规模数一数二的角斗场,这个环形角斗场上方的空间足以容纳数万人,因为拥挤观众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像混沌的海潮。但在这海潮中还有一处平静的地方,那是最佳的观赏位置,只有贵宾才能进入,今天那片区域原本维护秩序的人员都被换成了统一服装的护卫,像是海潮中的黑色礁石,显然今天那里只招待一小群或者一个人。

会是谁呢?如果运气好的话,会不会遇到……十三不由在心中期待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今天这场胜利就更加有价值了。

就在此时,十三对面的铁门被拉开了,角斗场数万观众山呼海啸,气氛明显比十三出场时热烈数倍,这也体现出了观众对两人不同的期待值。十三知道白枭这个人,他们没有交过手,对于角斗士来说第一次见面往往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但十三有一次在白枭后一个出战,看到角斗场里满是来不及清理的肢体碎片。

即使在狂暴的角斗士中,白枭也是最疯狂的一个,和他对战过的角斗士,战后怎么拼都拼不成人形。

十三举起剑,以防御的姿态面对那个从铁门中走出的男人,白枭人还未出现,他沉重的脚步声就已经让地面上的沙石抖动。十三正想着怎么进行周旋,一把重锤就飞至他的面前!沉重的脚步声让十三误判了对方的体型,那沉重的脚步声主要是因为那把一人高的重锤,而如鬼魅般在重锤之后袭来的精瘦身影才是白枭的本体!

这样的体型是怎么使用那把重锤的?难道这人不是【赫斑】?

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十三就地一滚避开了重锤,但重锤无法改变方向跟着重锤一同袭来的白枭却可以!在十三闪躲的一瞬间,白枭拔出短剑对着他的头部就是一刺,这个距离下十三根本没有时间拔剑格挡!面对绝境十三做出了冷静地抬起手臂,他的手臂上绑着一块小型臂盾,臂盾成功挡住了剑刺,但那股冲击力让十三号的手臂瞬间泛红,明显是已经血肿。

果然不是赫斑,甚至都可以说不是人类!十三一边后退,锐利的目光射向对面的看台,老板有些心虚地回避他的视线,他一直对十三有所隐瞒。

难怪白枭如此战无不胜,这个家伙是不受星曜眷顾的失败品,已经染上狂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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