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的不满已经愈演愈烈，原本就紧张的局势，在战争结束后稍微沉寂了一阵，便如同春雨后的草地一般爆发了起来。
法夫那依旧是坐在王位上面，如同平时那般，无聊地看着底下的群臣激烈交换意见。
冰冷的感觉不断地传来。
继续维持战争或许也已经没有意义了。法夫那这么想着，脸色也越发地阴沉。
那个魔女一般的存在，在某个时间点以后便没有再来过这里，也再也没有说过后续的事情。法夫那也能感觉到，或许她再也不会过来了。
自己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一个单纯因为想要实现愿望，而被牵着鼻子走的蠢货。被当作工具，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渴望着奇迹的发生。
弄明白一切之后，法夫那便越发地颓废了起来。
而就算是现在，法夫那也对下方争论不休的议题没有任何兴趣，甚至对自己是死是活也无所谓了起来。
——关于北方的战线。
与圣代王朝不同的是，克萨诺斯帝国的西北部很长，要更加地贴近北方战线，此刻也已经随着小国的陨灭，正式和魔族产生了交锋。
然而刚结束和圣代王朝内战的国家，一时之间有些疲于奔命的感觉，导致尖端的防御处几乎要被撕开裂口。
吵着要补给的前线指挥官，以及专司文职，只知道中饱私囊的贵族，此刻也吵得不可开交——边境的存在和中央的管理说到底还是无法磨合差异，两边都脸红脖子粗地围绕着物资展开唇枪舌剑。
就算灭亡了又如何。
反正最后死到临头时，所有人露出的表情都会是一模一样的绝望。
撇下这所有的一切，带着汝汝逃走吧。
法夫那这么想着，却又觉得没有动力。
越是想念失去的爱人，疼痛便越发地刻骨铭心。而底下的噪声也越来越明显，仿佛要将头颅都刺穿一般尖锐。
“如果不继续在北方投入兵力，最后只会让战火烧遍整个帝国！必须要更多地投入人力和物力，将缺口弥合填补才行，为什么不懂得这个道理？！”
“中央财政要维持现在的支出已经竭尽全力，和圣代王朝开战所带来的生产停滞以及人员流失不可逆转——怎么有更多的余力供给前方！”
“将你们领地内的储藏和兵力分摊出来啊——只会中饱私囊的家伙，国家多年的经营到你这里便成了乌有，真是不足与谋！”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贵族维持秩序和统治只需要依靠嘴皮子吗？将一切都投入到边境，只会从内部开始瓦解统治，爆发内乱和饥荒而已，你这蛮荒莽夫！”
吵闹的声音此起彼伏，朝臣以中间的地毯为界限，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个派别，互相攻击着。
中央贵族和边境贵族互相都争执不下，而能够奠定发言权的老剑圣则是在北方战线坐镇，没有办法回来服众——虽说是剑圣本人的意思，但奈何不亲自到场，就没有办法成为边境贵族的靠山。
剑圣只服从于皇帝，为了皇帝一个人的命令而行动，独立于任何一方。
法夫那无聊地看着双方的争吵，但在这个时候，他却像是想明白了某些方面的事情一样，微微地直起了身子。
魔族……战争……？
虽然理不清内在的联系，但法夫那毕竟是能够当上皇帝之人，仍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菲尔鞠和这场战争的关系。
她想要通过这场战争，达成什么样子的目的？还是说……
魔族战争、两国停战、菲尔鞠的消失，这三件事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生的。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今日的会议依然没有任何结果。
*
*
“爸爸！”
法夫那张开双手，让女儿扑进自己的怀里，然后紧紧抱住。
只有这个时候，会感觉有某种热流注入进这具冰冷的身体，就像是想起了很多被遗忘的功能一般。
名为法夫那的躯壳，慢慢地能够呼吸。
“汝汝今天也有好好地自己玩，很乖哦。”
汝汝仰起头，在法夫那的怀里这样说着，法夫那便顺着她的话，“汝汝是个乖孩子呢”地夸赞她。
两个人牵着手，在已经走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后花园里，沿着石子小路开始散步。
他们都很珍惜每天的这段时光，所以都走得小心翼翼而又认真。
后花园里种着四季都能绽放的奇异花朵，是从遥远森林深处带回来的变种，不惧严寒，亦不惧高温，是未能当上皇后的那个人，最喜欢的花朵。
法夫那借由花朵，慢慢地回忆着不多的片段。
那是，能够让如同寒夜坚冰般的自己，都慢慢消融和软化的温暖记忆。
是构成法夫那后半生的几乎全部。
而汝汝则是安静地跟着法夫那，一步一步，同时也在偷偷地看着法夫那出神的表情。
果然还是放不下她。
在这里放弃就什么也不剩了。
法夫那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涣散的瞳孔也慢慢地聚焦，握着汝汝的手，也不自觉地加了一些力道。
“汝汝。”
“是的，爸爸。”汝汝乖巧地回应。
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那个吸血鬼魔女便提到了几句话。虽然没有办法理解，但却出乎意料地令法夫那印象深刻。
——虽然你听话地维持了战争的进行，但是事到如今已经全部都结束了呢。看起来我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不受接纳。
——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一些感慨而已。毕竟是被老朋友背叛了，做的准备也因此失败了一部分。接下来你想怎么做都随你的便，战争什么的。
——我只在乎你的承诺，什么时候兑现给我。
——会的。只要在这个世界……灵魂什么的东西，总是能够找到的，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啊。
——这样的？
——说太多了。不管如何，法夫那，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我从不违约。如果你没有闲心等我了结杂事，就试着把局势搅得一团乱麻吧。或许那会有助于我的进度。
——你在拖延。
——是的，就是如此，但是你没得选，法夫那。而且你不觉得，生灵涂炭，尸横遍野的情况下，才能更加方便地找到一个已经转世的灵魂吗？
——我需要能够控制王宫的手段。
回忆到此结束，那个穿着华丽长裙以及王冠的少女张开了漆黑的翅膀，向后消失在了窗户的边缘。
法夫那看着太阳逐渐西沉下去的窗户，一晃神，眼前的景象便变为了花圃。
手中温暖的触感，诉说着汝汝的存在。
“如果爸爸要当坏人的话，汝汝会讨厌爸爸吗？”
“爸爸要当坏人吗？”
“爸爸想要找到妈妈……但是或许要比上次还要杀更多的人。”
“汝汝会支持爸爸的。”
汝汝没有丝毫迷茫的回应，让法夫那闪过一丝惊讶。
“就像爸爸只爱着妈妈一样，汝汝也只爱着爸爸。所以，其他人就算死掉多少也无所谓。”
汝汝以前不会说这样的话。
至少，和法夫那认识里的汝汝不太一样。
或许在自己昏沉的日子里，她经历了某种激烈的变化吧。无法言说，也未曾言说。
自己，真是父亲失格。
法夫那看着汝汝的眸子，那是，曾经在镜子里看过了无数次的，已经厌倦了的，如同自己一般了无生气的眸子。
在这宫廷里，想必只有冰冷，而没有任何的希望可言吧。
但是……
“抱歉啊，汝汝，既然如此……我不会停下的。”
法夫那的眼睛里逐渐染上了狂热，嘴角也一反常态地显露出了疯狂的笑容。
报复这整个世界吧。
夕阳洒下如同血液一般的粘稠光线，大片地铺洒在原本被宫殿阴影所笼罩的花园之上，一如她被虚伪政客们吊死在贫民窟之外街道上的那天。
光线浓郁到几乎将所有感官都闭塞。
要名利，要地位，用谎言编织虚假的借口，以此将反对者的声浪压制，甚至能动皇族头上的土。
那就掀翻桌子，把所有人都溺死在黄昏时分的阳光之下。
*
*
克萨诺斯的皇宫里，上朝的声音在某一天突然间消失了。
偌大的建筑里，此刻寂静无声。
皇宫下方的地牢里面，堆满了老人、妇人、小孩。明明不属于此处，却没有任何人敢放声啼哭，噤若寒蝉。
暗中盯查的死士监督着每一个人的行动，融入阴影之中，化作魔力构成的蝙蝠，亮起猩红的眸子。
一个巨大的坑，在后山刨开，埋葬着东西。
下层的百姓们毫不知情，还在正常地都过日子，偶尔抱怨时局动荡，或者天公不作美。
而此时调发了征兵令，要为北方的战线做补充，打破了他们正常的日子，却无可奈何。
一切都在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无知的民众被征调和训练。
一支庞大的部队，正要向北方进军。
目标正是人类与魔物战线前沿，最后的教皇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