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镜海没有出现。

手机上的未读信息有两条,全都是裳夏发来的,我没有去看。

直到第二天早上,裳夏也没有过来。

 

--

 

“你不认识她吗?”

不认识。

“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

“你知道她吗?”

不知道。

“为什么......?”

不理解。

突然意识到的,仅仅被自己所持有的差异。为什么没能更早地意识到?

自我麻醉至今日才堪堪能够摆脱的地狱。

她。

在他人的脑内像是根本不存在。

那么在他们眼里,一年前的夏日究竟是怎样的光景呢。

双眼紧闭,继续在昏沉的脑中游走。

思考有如浸入水中,温和的钝痛环绕四周。

有人说在死去之后一切都将不再重要。

但也有人说所见所闻所作所为永远不会因死而消失。

无论如何,主观而言,死都是痛快干脆的解法。只有死才能掩盖一时的胆怯,只有死才能令人忽略自己缺乏勇气的事实。

——甚至让自己在他人眼中变得高洁、果决、充满不可玷污的情操。

而能够思考这一问题的谢在承在这方面则,明显失败了。

一如既往地睁开眼睑,立即捕捉到死去的双亲和友人的名字。

印刷字体自折痕齐齐弯曲,已经开始泛黄的破损报纸页随后便被抽离。

在其后的是那晚的女人,已经换上了不知是谁的护士服,手中拿着的垫板与纸笔看上去相当合衬。

除此之外,还有一片花白的墙壁与床单。

视觉与意识的相互确认迟滞了下一步反应,在理解之后骤然屏住呼吸。

“你——”

“......”无法从无表情的面部看出情绪。

“......”因而被条件反射式的恐惧席卷。

一些昆虫在遇到无法抵抗的捕食者时会以刺激反应触发的假死性来应对。并不是说谢在承现在浑身僵直的行为出于本能,只是他认识到对自己而言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

毫无意义的对视之后,她低头开始在手中的纸上写起什么。

『这页报道上有你的关联者,我说的对吗。』

“......”白纸上显得纤细的黑色字体非常醒目,但对理解现状并无助益。

低头取下笔帽。

『我当作这是‘对’了。』

“......要把我怎样?”长久的沉默,随后谢在承终于还是开了口。

事到如今逃跑也没有用处。

“我——”

——

仅仅是听到她的声音,就像是回到了一度忘却的地狱。

她试图发声回答的企图在谢在承看来是足以令自己心跳骤停的恐怖。

少女清澈的嗓音在自身意识到后立即停止,她摇摇头,继续在白纸上低头写起来。

『请你帮我。』

『你好像什么都记得。』

『那天晚上是你看到的对吗。那』

『那晚我究竟是怎么了?他真的是我杀的吗?』

『还有,一年前』

不断地在纸上写下疑问,少女握笔的手颤抖得越发剧烈,呼吸也变得不再平稳。谢在承曾以为那样的少女永远都不会有任何表情,但现在的她却是泫然欲泣。

那是被往日的恐惧支配的谢在承从未见过的样貌。

看着那样的少女,他不知应当如何回应。

首先还是坐起来再说话吧。

身体僵硬,头部一阵剧痛,但尚能弯起上半身。由于身体移动而造成的轻微空气流动令本就浓郁的消毒水味越发刺鼻,也因而确信自身确实身处病房。

对谢在承而言,这并非什么反感的味道。

因为自己在一年前就知晓了更为令人作呕的臭味会给人何种感受。

“为什么知道是我?”

『 』

少女的笔在纸上停了下来。

『因为』

笔迹显得较先前杂乱。

『对你用了那个』

『在你倒在地上但还有意识的时候,对你用了。』

『那样朝墙上撞到满头是血的人很奇怪』

『所以过去看了,所以在救你之前』

『想要确认』

『只好让你回答我的问题』

『抱歉』

『抱歉』

少女将手中的纸张双手递给了谢在承。

抱歉写了两次,第二次显得非常方正,甚至有些幼稚。

谢在承对少女的认知似乎修正了些许。

这样吗。

从窗外照进的日光烧灼视野。四下检查,但周身并没有任何输液管或是绷带,也没有鲜明的痛觉。四肢健在,指尖触觉完好,头部倒是似乎有几层纱布。

没能死成啊。

将纸张递回。

『你在餐厅里像疯了一样地拿头撞着墙壁』

『我找了那晚的目击者很久』

『最后看到了你』

『我想着会不会是你,所以就』

『抱歉,没有首先想要救你』

『但是我那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这样吗。”

带着血丝的双眼视线闪烁,放下笔,有些紧张地等待着谢在承的反应。

谢在承犹豫着不知应当如何回应。

带着粘稠感的汗液开始自背后冒出。

“您......你能想到救我就已经很好了,谢谢。”

『那』

重新拾起笔,少女的脸色总算放松了下来。

『那你能帮帮我吗』

“......你要我做什么?”

『我知道自己一定做了很多不对的事情,但是』

『我越是想要回想,那些回忆就越是模糊不清』

『所以请你告诉我』

眼中流露出怨恨,表情因此变得扭曲。

『一年前我究竟做了什么?』

 

--

 

做了一个过于残酷的梦。

梦中的自己近乎全能。

仅仅靠着言语就能将人杀死。

仅仅靠着言语就能改变事象。

一遍遍地,杀死所有被告知应当接受惩罚的目标。

那并非自己的意志,仅仅是自己的价值。

他在今晚将会全身溃烂而死。

她明日将在铁轨上被火车碾过。

他将在自己的家人面前举刀剖腹。

明明有着轻而易举就能够改变一切的力量,但自己却只被允许做出这等行径。

戴着帽子的男人始终面带微笑地如是告诫。

“不能随意使用,不必随意使用。”

言之有理,但自己却还是被他——

被他日复一日地胁迫着执行自己的价值。

自己除了屈从之外并没有其他想法。真是可耻,即使获得接近于神的力量,自己也还是毫无意志可言。

于是在某日,怀着这样心愿的自己,第一次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对着男人反抗了。

去自杀吧。

男人高声笑着向窗外迈开脚步,随后全身漆黑的女人自身后无端浮现。

“没有听取建议呢。”

耳边的吐息显得冰冷,语气却截然相反地表露喜悦。

“那也就到此为止,真是有意思。”

随后,她——

燥热的日光将我唤醒。

做了一个过于残酷的梦。

梦中的自己——

回忆变得越发模糊不清。

拼命地想要在脑中抓住什么,但越是回忆便越是遥不可及。

越是想要记住的事物,就越是模糊不清。

强制性的回溯与忘却是每次开口的代价。

而反转的结果则是......

是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

或许是以前的自己试图记忆过吧。

“要是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来商店街门口那家修手机和电脑的小店面来找我哦。”

那个有些过于活泼的少女是那么说的。

去了那里又能够让她帮我什么?

从阴影中站起身子,商店街离这里只有十数分钟的路程。

但我又有谁能够求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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