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几个弯后,他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孤寂的身影。

夕阳染红了整片天空,她默默坐在长椅上,微微仰头,面向这片她看不见的天空。

今天的她穿着一身黑,高耸成熟的身材,看上去很有成熟的韵味。

似乎是感觉到了加拉西亚的到来,妮克丝微微低头,面向了他。

“你来了。”

“嗯。”

加拉西亚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不知不觉,他已经完全习惯了和妮克丝并肩而坐的感觉。

“继续上次的话题吧。”

“先等一下。”妮克丝突然打断了他,“你好像有些心事?”

“有吗?”加拉西亚疑惑。

“有。”妮克丝无比肯定的说道,“我能感觉到。”

加拉西亚无语,妮克丝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吗?

“唉,不瞒你说,确实发生了一点小事。”

“你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毕竟我们可是说好了,不用互相了解对方的生活。”妮克丝浅浅一笑,然后又话锋一转,“不过,你倒是可以给我讲一下你自己的感受。”

“我的感受嘛……”加拉西亚内心回想起来和茜丝特的种种,然后苦笑道,“细细想来,我这人其实挺不懂人心的。”

“是的呢。”妮克丝微笑着点点头。

一看妮克丝也这么说,加拉西亚彻底无言了。

“不过……我觉得你在待人方面很真诚热情,这就足够了。”妮克丝又补充道。

加拉西亚一脸懵逼:“我待人真诚热情?你是不是搞错了,我这人可是出了名的不讲礼貌。”

“对啊,这也正是你真诚热情的地方。”妮克丝笑盈盈的说道,今天她笑容格外多,和往常那个孤寂盲眼女人的形象差距很大。

“什么意思?”

“人们在交往过程中演变出来的礼貌规矩,形成的仪式感,表面上是为了让交往更体面,但本质上都是为了保持必要的距离,”

“而你,加拉西亚,虽然看似不讲礼仪规范,但你待人没有这种必要的距离感,是真心且真诚的,这点我能肯定。”

听完这番话,加拉西亚沉默了一阵,然后问道:

“你从哪听来这些的?”

妮克丝喜笑颜开:“这些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怎么样?”

看她那高兴的样子,好像是在等加拉西亚的夸奖。

“不错,你说的很对,经你一提醒,我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人。”

得到了加拉西亚的肯定,妮克丝很高兴,尽管她的眼睛蒙着黑布,但加拉西亚总能想象到她眼睛笑着弯起来的样子。

“好了,我们继续上次的话题吧。”成功让加拉西亚肯定了自己,妮克丝很高兴,连语气都雀跃了起来。

“我依然很疑惑,为什么你说生活的目的来自痛苦呢?”妮克丝一转困惑。

“这个嘛……我慢慢给你讲吧。”加拉西亚认真起来。

妮克丝双手放在腿上,仔细侧耳倾听着。

“生活的目的来源于对现状的不满意,具体点说,就是生活的目的来自痛苦,来自自己的痛苦或者自己在乎的某样东西的痛苦。”

“目的是相对于现状而言的,是某种尚未实现的,但比现在要好的东西,世上的一切目的本质上都是这么回事。”

听完了加拉西亚的话,妮克丝却苦恼了起来:“可是,我感受不到目的。”

这问题可让加拉西亚难住了,他不想看到妮克丝难受的样子,但“失去了目的”这个问题要解决可太困难了。

他大脑飞速旋转,苦思了一小会,说道:

“其实失去目的是常有的事,早在原始社会,人类就会经常失去目的,不过在当时,会有一个部落的先知通过催眠等手段告诉你一个目的。”

“嗯,这个我知道。”妮克丝点点头,“那时候的人类往往会进行一些引导,像烟雾,歌舞,药物,催眠等,那些可能就是你说的原始社会引导产生目的的吧。”

加拉西亚看她说的一脸笃定,还以为她亲眼见过呢。

“你说的没错,但现在是现代了,很多人失去目的的原因,不是单纯的没有目的,而是没有一个先知来告诉他目的。”

“一般情况下,在脱离部落时代以后,人类的目的往往是由父母家长老师等天然权威告诉他的。”

妮克丝的表情更苦闷了:“我没有那些可以当我老师家长的存在。”

加拉西亚没招了,具体的办法他都讲完了,剩下的也都是些抽象的解决办法。

“嗯……其实,说句实话,没人能告诉你人生的目的是什么,肉体上的痛苦——饥饿、寒冷等都是直接的,可以立刻形成目的,但现代的我们肉体上的痛苦大大减小了,而精神的痛苦往往容易回避,所以……我只能告诉你一个有点抽象的办法。”

“你可以认真想一下,你因为什么而感到痛苦,思考的方向足够多,把让你感到痛苦的事物结合起来再反转一下,就是你的目的了,这玩意儿和‘我是谁’这种终极问题一样,如果不知道‘我是谁’的话,倒不妨想想‘我不是谁’,想的多了自然就知道我是谁了。”

听完这番话,妮克丝表情呆滞的面对着他,加拉西亚怀疑她蒙眼布下的眼睛已经开始转小圈圈了。

他其实真不想讲这些太大的问题,可是妮克丝就喜欢问他这些,好像对人类生活的本质很感兴趣一样。

好一会以后,妮克丝这才轻启粉唇:“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懂了。”

加拉西亚看她那副勉强的样子,便宽慰道:

“其实不懂这些也没关系,甚至说的过分点,没有目的也可以过得不错,当然,更重要的是,不要相信任何人告诉你的人生意义,寻找意义需要勇气,需要付出很多东西,这个过程是十分痛苦的。”

妮克丝的表情很苦涩。

加拉西亚感觉自己像个小学老师,不停的用自己不多的学识给学生解释着各种人生问题。

妮克丝看上去年纪不大,皮肤白皙无暇,且紧致有光泽,脸庞也很漂亮,虽然过于高挑丰腴的身材让她有种成熟的气质,但最多应该也不会超过三十岁。

可妮克丝在加拉西亚面前的表现,倒像个初出茅庐刚接触人类社会的小学生,不停问着各种让人头疼人生问题。

加拉西亚估计,可能是身体残疾导致她这样的,对人生的各种命题都产生了怀疑。

“其实你不用勉强的,这些问题你留着以后慢慢思考就行,我们还是说一些具体点的事吧。”

妮克丝没有反应,还是那副苦涩沉思的表情。

加拉西亚一看这不行啊,万一自己一番话让她的心理问题加重了怎么办?他决定采取一些措施。

“上次听了你的话,我决定参加……写首诗。”

加拉西亚本来想说参加学校活动什么的,但仔细一想,都说好不互相透露生活了,那就直接说自己一时兴趣要写诗好了。

果不其然,一听到这话,妮克丝立刻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好奇的看着加拉西亚。

“你要写诗?”

“是有这个想法。”

妮克丝高兴道:“没想到你这么重视我的话,对了,你想写关于哪些方面的诗?”

“还没想好,这不问你的意见来了嘛。”

加拉西亚为了转移话题,也算是做了一些牺牲,他平时要干某件事可不会主动和人说。

加拉西亚感觉妮克丝在听到自己询问她的意见以后,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像是欣喜,又像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这种情绪和艾琳娜有时候对他流露出来的情绪很像。

可紧接着,妮克丝表情突然又消沉了。

“我这样的人,什么都不懂,能给你什么意见呢?”

“没关系的,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妮克丝沉思起来,紧接着,她突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动作。

她伸出她那修长温软的柔夷,将加拉西亚的手握了起来,加拉西亚微微一愣,也没有抵触。

不得不说,妮克丝的手看似修长,实则很柔软,连手都这样了,其他部位恐怕更……

加拉西亚想到这里,立刻打住,怎么能动这种心思呢?他对这个盲眼女人自始至终只有怜悯罢了。

妮克丝粉唇微张,缓缓吸了两口气,然后带着某种深刻而炽烈的真诚,说道:

“世间的很多东西我都不懂,我唯一懂的就是你了,所以……你可以写你自己。”

“我?可是……说实在的,我也不太了解我自己啊。”

“那我给你讲讲吧。”妮克丝温柔的笑了,同时柔软的手心在他的手上有意无意轻轻摩挲起来。

“我感觉,你的灵魂是孤寂的,你的内心是荒芜的,但在这孤寂荒芜死寂之中,却酝酿着别样的生机,生成了独特的浪漫,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才会和你接触。”

妮克丝无暇的脸庞有点微微泛红,她说的这些都是心里话。

加拉西亚寂然不语,妮克丝说的没错,某种程度上算是说到他的心里去了。

“嗯,是这样的,我确实是这样的,我对外界的很多事物都兴致缺缺,枯燥,或者说……麻木。”

听到这番话,妮克丝神色有些悲伤,双手捧起加拉西亚的手,握在微凉的手心里。

“我理解你,我懂你……”

加拉西亚做了一番心理挣扎,嘴唇微微颤动,最终依然没有说什么,就这样任由妮克丝包握住他的手。

两人就保持这样的姿态,很久很久,直到天色渐晚,公园里的人群逐渐散去。

“好了,时间快到了,我们下次再聊吧。”妮克丝主动起身。

她两米高的身材,还有一身黑衣,似乎比夜更黑。

“不过,加拉西亚,我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等你的诗完成的时候,可以拿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

妮克丝轻笑一声,这笑声很细微,但在夜色中却很清晰,好像是这无边的黑夜在轻笑一般。

“再见,加拉西亚。”

妮克丝的身影渐渐走远,融入黑夜之中。

“再见,妮克丝。”

加拉西亚返回了学校,在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奇怪的注视感,但这次好像不同,那种注视感里好像多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他没管那么多,只是一味的加快脚步,返回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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