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你没有吗?”
我将眼睛眯了起来。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嗯……至少会希望有一个能称呼你的方式吧。我来给你取一个名字,怎么样?”
她抱着膝盖缩在角落,并非是因为觉得冷——或许也有这样的原因——而是因为身上的破衣服裂了一道口子,需要修补。
针和线不知道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找出来的。总之,她正在笨手笨脚地试图把裂口缝起来。
我毫不掩饰嫌弃的目光,看着她粗糙的缝补,道:
“随你喜欢好了。”
反正除了你之外也不会有第二个叫了。
我一边想着,一边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将视线放到墙壁的角落去,等待她的发话。
贫民窟里面的光线比想象中要明朗一些,或许是因为房屋普遍都不太高的缘故——我站在墙壁的阴影下面,像是要打法时间一样地看向近处的街道。
不过等待的时间比想象中要久很多。
“嗯……取一个名字比想象中要难很多呢。”
“你说的那么好听,我还以为你已经有主意了呢。”
“抱歉啦……意外地困难呢。因为我想要给你一个好一点的名字。”
无聊。
虽然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不过张开嘴巴,却没有办法说出口。如此尝试了几次后,我闭上了嘴巴,决定换个话题。
“所以呢?你的选择是什么?”
“选择?”
“我说过的吧。只要你恳求我,不论是什么东西都能得到。”
我看着面前这个面黄肌瘦的女孩子,像是蛊惑般地这么说着。
事实上我也确实是在蛊惑她,希望她能够接受这边的提议,尽情地得到任何她想要的东西。
视情况而言,我甚至能够控制灵魂,帮她创造出想要的家人。
就算是虚假的,但只要篡改记忆的话,也没有任何人会发现。
为了她的话,我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嗯,我明白了。可是我这边没有什么能够回报你的东西,所以不需要。”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阴霾,所以让我感觉到有些恼火和气馁。这样能够改变悲惨命运的机会,她却放任着令其溜走,实在是难以置信。
“都说过了,我不需要你的回报,这只是一个单纯的选择而已。”
“那,我也不需要这种选择。”
“啧。”
我恨铁不成钢地咂了咂嘴,然后再一次看向这小路直达的街道——人来人往,已经看厌烦了的嘈杂声,以及走路声。
就算度过了百来年的时光,街道上的变化却意外地小。
而像眼前这样被随意遗弃的存在,也还是多到数不清。
我不太高兴地把头转了回来,看向这个只能流浪的女孩子。
“啊,是么。你还真是不识好歹呢。”
“您也是一点也不善解人意。”
“我不在乎。”
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血液异常香甜的家伙,似乎对我都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已经老死了的薇儿也好,病床上面停止呼吸的约娜也好,面前这个行尸走肉的……
“再说一遍,你叫什么来着。”
“弥乃。”
“啊,对,米尼。”
“是弥乃。”
“随便什么。”
我随意地摊了摊手,她也像是毫不在意一样地笑了笑,没有对我的态度表示出抗议。
“你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一个程度了。继续这样子下去,大概两个月就会死了。”
被我这样子宣判了以后,她也没有多大反应,反而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地摇了摇头。
锁骨明显到病态,手臂也能明显看见骨头的轮廓。
“是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淡淡的,让我又有点烦闷起来。
“你是死是活我倒是无所谓,不过还是希望你能稍微活得长一点——合我胃口的血没有那么多,大多数人都只能凑活着用呢。”
这是实话。要在大部分人里面辨别出美味的个体,仅仅靠嗅觉是完全不够的。
她们都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特殊之处……某种,特殊的秉性。
虽然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弄明白这一点就是了。感觉以后也不会弄明白的。
听完我的话以后,弥乃停顿了一下,就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样,良久,才慢慢道:
“我倒是觉得已经足够了……死前还能看见幻想中的生物,这样的。这个世界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冰冷嘛。”
弥乃笑了起来,虽然完全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不过看样子,她完全没把我的话给放在心里。
“这个世界可没有什么仙子精灵之类的,只有我这种吸血的怪物而已。”
“我知道,但是足够了,不是吗?”
这算是什么回答。
一个本来就冷酷无情的事情,就算加上了吃人的怪物,又有什么好的变化吗?
她看上去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留恋的地方。
这样的人最麻烦了。
我撇了撇嘴。
算了,趁着死前,尽量多喝几次好了。明明如果求着想要活下去的话,对双方都有好处呢。
“缝好啦。”
“丑死了。”
“没办法啊,我,不擅长这个呢。”
弥乃把缝好了的衣服向上扯了扯,就能看见布满针脚和洞眼的裂痕被各色的短线头拼接在了一起。
明明都快饿死了,搞这些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啊。真是莫名其妙的。
我背靠着墙壁,在这条无人来往的巷子里,看向上方那条狭窄的天空。
啊啊……真是的,不过也挺有趣的,吧。
最初遇到弥乃时,只是想找个宵夜而已。没想到就这样子交往到了现在,大概两周了吧。
因为想要可持续性地吃上几年,所以想让她生活得稍微舒服点,没想到被拒绝了。
原本我是对她的身世没兴趣的,不过这个家伙竟然在我开饭时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害的嘴巴里的香味都减少了……真是多此一举。
多亏她多余的话语,让我也想起了某些不想想起的记忆。
嘛……反正活到现在,地球上的人类都换了一批了。
我也将某个除夕雪夜的记忆永远地埋藏起来了。
——被丢在这里了呀。
她就用这样的语气说道,听起来有些感慨,就像是在说另一个人的事情一样。
——哦。
我也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无所谓。
但实际上还是……
……
“喂,你在发呆吗?”
“啊,是又如何。”
发呆的时间有点久了,让她都看出来了吗?
不过这也没什么就是了。
“你之前也有过别的朋友吧?她们都是怎么叫你的?”
“吸血鬼,姐姐,之类的。”
薇儿都是叫我吸血鬼的,或者单纯的“你”,我也在大部分时间里称呼她为人类。
虽然她死前,突然说某个庙里面有送我的鞋子,搞得我莫名其妙的,不过,等到我去取的时候,庙也早就已经被拆掉了。
到最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开玩笑。
约娜的话……因为是在重症的病床上面,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便索性送了她一程。
她说她不想再痛了。
我和约娜没有交换名字,只是从病床的单子上看到她叫约娜而已。
她也只是称呼我为姐姐,然后对我说了谢谢。
“这样啊……那我是第一个了?”
“大概是吧。”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的,有什么意义吗?
反正只要我一直活下去,总会有无穷延伸下去的时间。次数也就显得无所谓了吧。
“那,菲尔鞠……叫这个,怎么样?”
“意外地还算好听呢。”
“名字和大天使有关呢,不过我去掉了头一个字,然后在后面加了另一个字。”
“你给吸血鬼取天使有关的名字?”
“不好意思嘛……但是很好听吧?不喜欢吗?”
“这倒是无所谓,如果真有天使的话,我还挺想看看长得什么样子。”
这个世界上有吸血鬼,说不定真的有天使。只不过是在不可观测的另一个界面上。
又或者说,和吸血鬼一样,根本就是邪恶的存在呢。血肉筑成的邪教天使,之类的。
大家都喜欢这样子反差的解构,俗套而好用。
因为觉得好玩,所以我忍不住笑了笑。
“那,就这么叫你啦?”
“随你便。”
弥乃似乎误以为我很开心,所以也跟着显出很满意的样子,而我则是无所谓地晃了晃脑袋,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说:“【菲尔鞠·布加琳】。”
我说:“怎么多了个姓氏。”
她说:“【菲尔鞠·布加琳】”
我说:“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