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图奇再次低头看着那月光般冷色的表盘,时刻正指向九点二十五。
差不多了,到了。
正如他所料,身后来人了。
一群麻衣男女,拖着一个车厢,向光火燃夜的城门走来。
“蒙图奇大人……”
“放在这里吧。”
“是。”
木头碰撞声,杂乱的脚步声,还有火焰燃烧的轻响。
“你们过来吧。”蒙图奇看向戴伦娜等人。
这个马车车厢里面的就是货物了,应该是火狮子王的珍贵血肉材料。
“这是全部了吗?”
“对,安德,你驾车跟他们一路吧。”
安德是一个穿着黑色佣人布衣的三十岁小伙,鼻梁高高的,是的土生土长的那萨利人。
他恭敬地向蒙图奇曲膝行礼,拉着马车,走入了戴伦娜的队伍中,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冒险者们,请保护好安德和货物,容不得半点损失。”
戴伦娜沉重地点点头。
她听说过火狮子王的血肉和皮毛,以及那些剥落处理的爪牙,是多么的精贵,一头火狮子王,可以拍上上千金币,而躯壳也大概能值八百金币。
如果出了岔子,黑夜公主的女仆小队恐怕是砸锅卖碗,胸罩内裤卖光都还不起这个账。
“安德先生,我会保护好你的。”
“小的无所谓,只要大人的货物安好就够了。”安德淡淡地说道,语调仍是对后方远处火光里的蒙图奇毕恭毕敬。
戴伦娜坐在了自己一行人的马车上,仰着头,看着没有被车厢幕布遮住的窗外,那夜色里没有一丁点的星光和月光。
夜路无比的漫长。
梧桐树仍旧赤裸裸的高枝上,夜鸦鸣叫着,声音十分凄厉,给人一种荒谬的不安感。
常年生活在人类疆域的勇者小队一行,并不习惯魔族的异域风光,这样的夜色全然没有温情,反而令人担惊受怕。
“安德先生。”戴伦娜仰着头,磨动嘴皮。
“嗯,怎么了小姐?”
“我们的目的地是哪?”
“王城东南方百公里,有个叫红枫城的地方,有听说过么?”
“没有。”
“是个很美的地方,一年四季都枫叶都不会落下,一直都是红色的。我们要去那。”
“冬天枫叶不会掉么?”
“不会掉,因为红叶一直有着。虽然满地都是落叶就是了。”
“那春天夏天不会有绿叶么?”
“不会的,因为那里的枫叶本该是红色的,从来不会有别的颜色。”
戴伦娜点点头,似懂非懂。一个一年四季都是红色枫叶的城市,挺适合少女们谈恋爱的。
“诺克斯勒……”如果和勇者那家伙一块在那座红枫叶之城,慢赏风光,似乎也挺浪漫有趣的。
“什么?”安德疑惑地转过耳朵。
“没什么,想起来一位故友,有点怀念。”
安德没有作声。
大约是过了两分钟吧,马车碾过泥塘,吱吱呀呀地响着,泥水也被挤压着发出了泥泞的叫声。
“我说,这位小姐啊。你说的那个人,应该是以前的男友吧?”
男……友?
戴伦娜脸都红了。
“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就一个讨厌鬼而已。”
“姑娘们都是你这样的口吻啊。有空约他去红枫城看看吧,很浪漫的,人类也会对那里的景色如痴如醉。”
呼……呼……
戴伦娜大口喘气。
安德这家伙说什么胡话呢,明明什么都不懂。
以前诺克斯勒给自己告白,可是明确拒绝了呢!
像他那样,只会用他的智谋和力量取得胜利,只会固执守着那股莫名其妙的决心,她戴伦娜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不解风情的男人?
绝对不会……绝对不会的。
绝对……不是不会的。
有一点,一直是她的心结,明明就是那个家伙自愿被调侃,自愿拜倒在自己有力的胸脯下,她看不起没有反叛精神的男人。
不过,诺克斯勒真的没有反叛精神么?真的就不能挑起她戴伦娜的征服欲么。
戴伦娜沉下头,陷入了沉思。她的神色越来越低沉,孤寂,哀伤,后悔……再到那么一丢丢的羞愤,也许是想到了什么二人之间的对话场景。
戴伦娜似乎意识到,诺克斯勒走的那一刻,那就已经是打破了没有反叛精神这个定义了。
好像那个男人,对他完全不在乎一样……为什么就像是陌生人一样不在乎呢?
为什么……
说实话,她只是开玩笑,想想过两天这家伙又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谁知道……这根本不是玩笑。
“都怪你,诺克斯勒。”戴伦娜颤抖着捏紧双全,默默沉下头,夜晚让她的心中无限孤冷。
“小姐……”
“小姐!有情况!”
戴伦娜的思绪被现实里的呼喊抽离出来。
出什么乱子了?
“是劫掠者!”
戴伦娜慌张地从黑色幕布内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黑夜里,蒙面装扮的人,包围了整个车队。
“洛伊法特,你在安全的地方守着,保护好安德先生。”
洛伊法特出人意料地没有胡闹,静静地点点头。
“莉莉,能帮忙吗?”
身着黑色女仆长裙的莉莉,蓦然间手中多了一柄映着寒芒的异形利刃。
那是一把月牙状的反曲剑,像是蛇的毒牙一样在夜色里展露着凶光。
黑色的裙摆舞动,夜色里少女若起舞般灵活跃动。
“头……”最近的蒙面人话还没说完,脖子被豁开一个大口,断了气。
咚。
尸体沉重地倒下了,为首的蒙面人面色严肃。
“让他们也来吧,别都藏着了。”
黑暗中,细细簌簌地响声传来,黑压压的人影,从地面上升起。就像是在乌鸦凄厉鸣叫的不祥深夜里,倒塌的稻草人,从地面上诡异地立起来一样。
纳法利亚瞳孔不断颤抖,她很熟悉这股气味。
“死灵法师……”
盗贼的背后,有死灵法师撑腰,这是戴伦娜费尽脑汁也难以猜到的。
“我来对付那个家伙。”纳法利亚咬咬牙,眼神里闪动着厌恶的光芒。
“……可以吗,那就交给你了。”
戴伦娜并不对纳法利亚格外放心,可现在也只能听信纳法利亚。
毕竟,没了芙柔尼娅,法师只有一位了。
漆黑的夜色,笼罩住灯火暗淡的车队。
在夜色中,少女沉在阴影里的面庞,令人琢磨不透。她闭上双眼,双手轻轻抵在胸前合十,像是一位虔诚祈祷的少女。
粉色披肩发,若黑暗里的樱花盛开,唇瓣轻启,若深不可测的黑洞,静默着诉说着——
“我以布拉司法米之名,在此,降下亵渎的诅咒。”
纳法利亚的眼神无比寒冷。
死亡与亵渎,彼此互立。身为布拉司法米家族之人,她一直都记得父亲的话语。
如果说,死亡是赐予死者死亡的存在与意义,那么亵渎,就是将生与死彻底玷污。
布拉司法米,寓意亵渎,是那让死亡都曾覆灭的深渊者,祂的后人。
“布拉司法米家族的人啊……”阴影里,传来了阴恻恻的森然冷声。
纳法利亚没有多说,轻轻挥手,若沼泽般驳杂的混乱力量,将这群骸骨吞噬了。
骸骨或黑或白的躯壳上,重新长满了畸形的血肉,仿佛又以另一种方式活了过来。
虽然不能凭借亵渎之力操控这些血肉尸骸,纳法利亚也能通过这种方式切断骸骨与死灵法师之间的联系。
“不错……很好的手段……”阴恻恻的声音从脚下传来,纳法利亚心中一冷。
“布拉司法米啊,这股力量真是令人称赞呐。不过……”
一双黑色的骨爪紧紧勒住纳法利亚的脖子。
绝望的窒息感,咯人的痛感,呼吸瞬间就慌乱了。纳法利亚绝望地瞪大眸子,想要挣扎,却又恐惧挣扎的一瞬间反倒是让自己断了气。
“……到此为止了,小丫头。”
不……才不会到此为止。
救我诺克斯勒……
诺克斯勒?
她眼里最后的亮光,似乎也在孤独里熄灭了。
对啊……诺克斯勒不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