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我可以继续说了吗？”
安娜才慢慢抬头。
“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但你不是个合格的领主呢。”安吉丽娜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刚才会第一时间找我索要这些技术。”
安娜差点想跳起来。
这怎么能怪我？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些什么东西吗！？
假设安娜真的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听听也就乐呵乐呵得了，安娜是穿越者！穿越者！刚才这只该死的只会在地上蠕动的咸鱼说了些啥？
计算机群、命运函数、全世界采集数据……
别说这个魔法世界了，连安娜原本的世界都做不到！
安娜没有吓得跳起来，没有语无伦次，已经是非常冷静了，这个美人鱼居然还怪她不像个领主？
“……我们继续说吧。”
这些想法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那我就继续说了。”安洁丽娜说道“接下来的故事就要从我们从何而来说起了。”
“美人鱼的历史和人类不一样，倘若把《神典》视为历史，那么人类最早的历史就是五千年前的《创世纪》，这对美人鱼来说是不一样的。”
她说着说着担心的看了安娜一眼，又担心的看了莉莉丝一眼。
“听了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们不准打我啊。”
“其实你们人类一开始是猴子。”
莉莉丝没什么反应，安娜也没什么反应，既然这群美人鱼连那种计算力的计算机都有，知道进化论不也很正常嘛。
安洁丽娜疑惑的看了看两个人。
“额，好吧，你俩真是两个特立独行的人类……”
“总之，人类是由猴子进化来的，猴子是一种四足动物，而这种四足动物又是来自海洋……”
“很久很久以前，海洋里只有鱼，有一些鱼慢慢的进化，进化成了硬骨鱼，这些硬骨鱼具备了爬向陆地的能力，然后它们开始爬向陆地。”
“后来这些硬骨鱼逐渐变成了某种两栖的四足动物，然后四足动物逐渐进化成了哺乳动物，然而在这种时候出现了分歧，有些四足动物并没有彻底转化为哺乳动物，它们得到了一套异常的呼吸系统，使得它们变成了两栖的哺乳动物。”
“后来，那些爬上陆地的哺乳动物进化成了猿猴，然后进化成了人类、精灵、矮人、哥布林，那些两栖的哺乳动物进化成了海猿，最后进化成了我们。”
安吉丽娜再次停顿。
她看向莉莉丝，莉莉丝终于失去了云淡风轻，现在眼神麻木而呆滞——很明显的她没有听懂，然后安洁丽娜又看向安娜。
安娜正认真的看着她。
“你懂了……你理解‘哺乳动物’、‘两栖动物’、‘硬骨鱼’这种概念……？”
安娜微微颔首。
“不止如此，我还知道你刚才那套理论叫‘进化论’，你继续说吧，我听着，这故事解释了你们美人鱼和我们陆地灵长类的来源，但这和我们的交易有什么关系？”
“灵长类……”安洁丽娜吞了口唾沫。
她看着眼前这个银色头发的领主。
她从未感觉对方有如此陌生过。
这是一个拗口的，没有出现在现在人类语言学里的词汇，就和“两栖动物”“哺乳动物”这些词语一样，安洁丽娜为了表达这些词语用不同的近义单词组合成了这些词，而对方用她相同的造词法造出了“灵长类”这个词。
现在人类的知识怎么可能有这些东西！？
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安洁丽娜摇了摇头，她再次看向这双认真注视着自己的蓝色眼睛，这双眼睛清澈无比，让安洁丽娜慢慢放下心来。
对方是谁重要吗？
知识这东西没有好坏，有些人掌握知识就要毁灭世界，有些人掌握知识却致力于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无论眼前的领主知道多少东西，按照自己的人格计算——这个领主就是无害的。
既然无害，她掌握这么多东西也只是方便交流罢了，倒不如说幸好她知道。
“嗯……然后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美人鱼和人类一样蒙昧，然后大约一万年年前，有一只美人鱼忽然诞生了一种想法。”
“他想探索世界。”
“于是他召集了一批和他有一样想法的美人鱼，在海洋里远游——他们在途中出了意外，除了那位最初的人鱼王，所有美人鱼都死了，而这位最初的人鱼王回来后，他变了。”
“他开始在美人鱼当中传播知识。”
“他穷尽一生都在启发我们的认知，还留下了一批书籍，这些书籍美人鱼一直在用，于是美人鱼的文明开始兴起——”
“直到八千年前。”
“那个时候美人鱼已经诞生了很久了，我们几乎遍布了整个世界的海洋，我们建造海洋漂浮都市，我们的文明已经繁荣到了一种程度，那个时代被称作‘先贤时代’。”
“于是我们决定向深海进发。”
“然而当我们的一批探险队达到……嗯，换算成你们人类的度量，那就是达到一万臂长的深海区的时候，那个探险队瞬间失去了联系，然后海底爆发了某种我们未知的能量涌动。”
“美人鱼的文明几乎在那场能量涌动中消失殆尽，只留下不知是哪位探险队员的一声叹息——”
“美人鱼注定无法探索星空和深海，所有馈赠都会在暗中被标注好价格。”
“在那之后，时代末的先贤们在如今的群岛上制造了预言装置，修建了最后一所美人鱼都市——亚特兰蒂斯，于是先贤时代结束，美人鱼的技术和知识开始倒退，我们可以使用原来的技术，但我们已经不理解这些技术了，只是这八千年来那批先贤留下的机器依然在工作，所以我们依然能获得支撑我们生活品质的产物。”
“这就是美人鱼如今的时代——失落时代。”
安娜看着眼前的蓝头发蓝眼睛的女孩。
“那位探险队员最后的叹息说美人鱼注定无法探索星空和深海，所以你们需要其他的物种去探索，去了解深海有什么，同时看看能不能帮你们找回你们失落的文明……这就是你们和我们的交易，对吗？”
安洁丽娜点了点头。
“亚特兰蒂斯已经运转了八千年了，但是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坏，它坏了我们也无法维修，这对美人鱼来说将是无比沉痛的打击，所以我们必须打破我们身上的枷锁——”
安娜沉思片刻，忽然微笑起来：
“哎，我有个点子，反正就算你不说，未来人类也注定探索星空和深海，那你们能不能把你们的技术给我们研究研究，说不定能加快我们的进程？”
安洁丽娜摇了摇头，眼神有些悲哀。
“在先贤时代末，最后的先贤们早就做过这样的尝试了。”
“他们赞助了哥布林，然后哥布林的文明在短短两百年就快要追上我们鼎盛时期了，哥布林王也谨记我们的约定，在技术成熟后他向海洋进发——”
“失败了？”安娜小心翼翼的询问。
“失败了。”安洁丽娜点了点头。
“像你们接受我们的反渗透膜，这种馈赠还在允许范围内，但是像很久以前那个哥布林文明接受的那种馈赠……只要接受了美人鱼馈赠的文明都会付出代价。”
她抓住安娜的手。
这只懒洋洋的美人鱼从未有如此认真过。
“所以我要向你道歉，领主，利用你们正在遭受的危机，用反渗透膜就来逼迫你们和我们签下约定，这有些落井下石，但是反渗透膜的馈赠是合理的，它只是帮助你们解决了现有问题，而你们根本不可能从那层膜上研究出多少东西，你们的文明无法因为这层膜跃进。”
“这个条约在我们看来并不平等。”
安娜摇了摇头：
“不，这代表新德莱茵领现在一万三千人的生命，这很重要，而且你们的约定于我而言并不是枷锁。”
她看着安吉丽娜，同样也很认真。
这是在自己的世界所有人都懂得的浅显易懂的道理——
“人类终将前往深海和群星。”
安洁丽娜深呼吸，她再次鞠了个躬，然后她放松自己靠在椅背上。
她露出悲伤的眼神。
“这么多年来，美人鱼其实早就不奢求寻回失落的技术了，我们只求哪个文明能打破我们的枷锁，然后让我们寄生一下就好了。”
“在我们美人鱼的文化里，死去的人鱼要归葬在珊瑚中间，这预示着从海洋诞生的我们回归了海洋，这是一种仪式感。”
“八千年前的那批探索者，他们死于潜水器中，当时我们的技术足以让那潜水器几万年不坏——我们想找回那批潜水器。”
“那些探索者还没有回家。”
“我们只想让他们回家。”
。。。。。。
三个人又谈了很多，美人鱼似乎早就总结出了一些规律，很多东西安洁丽娜甚至没法和安娜交流，所以接下来的交谈中比较重要的就是这么几句话——
莉莉丝：“我记得您刚才说两百年前，那个飞向星空的人在空中死了？”
安吉丽娜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我就告诉你们一个可以说的吧。”
“据说你们人类有个等阶，什么六阶七阶之类的，人类被卡在了六阶——我们不知道六阶怎么突破七阶，但是我们知道另一个东西。”
“七阶以上到九阶为止，被称为‘地上天使’，这些人要长出某种洁白的羽翼，不是先成为地上天使才有了洁白的羽翼，而是先有了洁白的羽翼才会成为天使。”
三个人谈了很久，最后分别。
已经是黄昏了，她们谈了整整一个下午，安娜还身处震撼中，然后转过头看着莉莉丝有些魂不守舍。
“今天的事听听就行了，就当听了个神话。”安娜肘了莉莉丝一下“我们看着和一个高端文明接触了好厉害的样子，但你看看，我们钢铁厂都才一座，城市都还没建好，仰望星空的同时我们还要脚踏实地。”
“这些密辛离我们还太遥远。”
“回去把反渗透工厂的图纸赶快赶出来才是我们现阶段要做的事。”
莉莉丝摇了摇头。
她看起来很动摇，于是安娜张开了手臂。
“怎么啦，要姐姐抱抱吗？”
莉莉丝看了安娜的怀抱一眼，她垂眸片刻，然后抬起头来。
“你知道的，我曾经在帝国留学，所以我知道一些和邪教徒有关的事。”
“刚才安吉丽娜说邪教徒两百年前飞向了星空的那个七阶魔法师死了。”
安娜点了点头，莉莉丝的眼睛里疑虑加重了。
“可是据我所知，那个七阶魔法师还活着。”
“那位魔法师孤独的飞向星空，得到‘星空是假的’这个知识后，又回到地面，他还活着，并且成了‘观星者’的大主教。”
“可是美人鱼观测到那个魔法师已经自焚了。”
“那么现在‘观星者’的大主教是谁？”
安娜还没来得及回话，她忽然看见莉莉丝在一瞬间恐惧了起来，哪怕刚才她说大主教的时候表情也只是疑虑，现在却切切实实的恐惧了起来。
她甚至在往安娜身后躲。
“怎么啦？”安娜询问道。
莉莉丝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安娜从没见过莉莉丝这么恐惧过。
“刚才那个美人鱼是不是说七阶魔法师会长出洁白的羽翼？”
“那长出羽翼的就是七阶以上的魔法师了？黑色的羽翼又代表什么？”
安娜有点不明所以，直到她抬起头看向远处。
现在正是黄昏，残阳如血。
天空和大地在远处交汇。
远远的走来一个人，就好像天空和大地中间只相隔了那一个人，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压迫感，仿佛落日成了她的王冠，大地成了她的王座。
天慢慢的黑了。
她身后是黑夜，她身前是黄昏。
那是伊莎贝拉。
她拿着一朵黑色曼陀罗从远处走来，她的背后不知道为什么多出了一对黑色的羽翼。
红色的眼眸在逆光处散发出深邃而病态的微光。
黑夜化作她的双翼，残阳化作她的眼眸。
她好像把天空分割成了两半。
一半是黄昏，一半是黑夜。
一半在焚烧，一半在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