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一连念了三个“对”，然后也不作解释，径自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尽管她并不需要呼吸。

“果然是这个问题太无厘头了吗？”

“不，从他走后的某一天起，每次试图回忆并肩作战的往事，记忆都会模糊一分。起初我以为是这具人偶素体老化了，可是让我夫人帮忙换了新素体，也不见改善。于是我捡起蒙面好汉时期的侦查技术，姑且调查了一番。”

莲收起笑意，直视着法艾的眼睛。

紫色的玻璃眼珠闪着神秘的光。

“是所谓「逆模因」，对不对？然而因祸得福的是，《大将军》保存了大将军的形象，记忆虽然模糊，仍不至于彻底消失。他、还有之前和之后的法艾，在歌曲、在故事、在影片中得到了永生——这就是以假存真的「鸟鸣学」。”

“就好像从无意义的鸟鸣声中窥见真相。”

“我的理解，应该没错吧？”

“……！”法艾震惊得连点头都忘了点。

这就是老牌葬仪师——

这就是银发魔女所形容的「英雄」吗？

她甚至没有提到银发魔女这个人，而银发魔女也没有提到过她，也就是说，以上所有情报都是她在拉面店里端盘子的闲暇时间，自己调查和拼凑起来的。

只差一块拼图——那就是法艾的亲口确认。

莲继续说道：“他的「鸟名」，我会告诉你。但你要和我做个约定：你要把他的力量当作压箱底的杀手锏、最酷最帅的必杀技，只能在保护弱者、与压迫作抗争的正义之战中使用……也算是替我这个已经退休的蒙面好汉，去拯救那些等待拯救的人。”

“好，我答应你。”

四目相对。

“所以鸟名呢？”

“别急，让我再看你一眼——不久之后，这颗水都星就会成为历史了嘛。”

“……嗯。”

莲面无表情地盯着法艾好几秒，转身，拍了拍手：“真不错。这就会成为三百年以来最好的一个下午……故事，总该有个结局才对。”

她走到工作台前，从下方装工具的抽屉里找出一个小东西，随手向后抛给法艾。

然后爬上工作台，坐在边沿。

脑袋一歪，不动了。

“……主控传回去了吧。”莉姆莉尔猜测。

“真的有这种技术吗？一个人的意识，在好几个终端素体之间来回传送……”法艾斟酌着形容词，“就好像，呃，人格排泄？”

“重口性癖暴露了啊，人民教师。”

法艾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这次可没办法用“电视频道”系列借口糊弄过去了。

“呃，都是38看的，不是我看的。”

她低着头摆弄手里的东西，莲留给她的……大将军的遗物。

一只水蓝色的鸟形玻璃工艺品。

轮廓看起来有点像麻雀，腹部上了白釉，呈收拢翅膀的姿态。

真亏莲敢从几米之外看也不看就往身后抛，为了装这个逼，要是法艾一下没有接住，把玻璃摔碎了怎么办……这可不是慕斯塔星的软玻璃。

“还挺艺术的……我以为大将军的遗物会是变身道具或者强化配件之类。”

“你是打着骗她发一个变身腰带给你，以后遇上什么事就直接变身开干的主意吧。”

“是啊。难道你不想吗？”

法艾毫不掩饰自己对力量的欲望。

“你会羡慕安娜的装甲和龙形吗？你会幻想自己开发利用「草莓之月」的能力，比一心科研的望月做得更好吗？你会想，她们都很努力，但自己明明也很努力，为什么却只有一口锅吗？”

“……”

“是我的话，会的。”

莉姆莉尔低下了头：“法艾小姐，莫非是把我当作了只知道葬仪的圣人？我不会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从没想过这些卑劣龌龊的事？”

法艾不置可否。

“想啊，很想啊！不止一次地！”

“那么，我很高兴我们是一样的。”

莉姆莉尔愣了片刻，

然后蓦然失笑。

就在这时候，法艾已经摸索和捉住了莉姆莉尔的手。法艾的手掌小小的，却很温暖。

“蒙面好汉有蒙面好汉的战斗方式，葬仪师也有葬仪师的战斗方式。走吧，前往属于我们的战场吧。”

“这句话该由我来说吧。”莉姆莉尔瘪着嘴。

法艾想把玻璃鸟收起来，身上却没有地方能装，只能放进了莉姆莉尔的亚空间口袋里。

她跨上熔火自行车「黄金时代号」，往后一甩头，示意莉姆莉尔坐到后面去。就好像载着女朋友骑鬼火三角艇的黄毛不良少年一样。

莉姆莉尔跨上去，搂住法艾的腰。

“「Eden le Fae」！”

胶卷紧贴着地面向前延伸出去，法艾用力一脚踩下踏板，自行车车轮压到胶卷上，就在紧贴水面的高度，驶向广阔无垠的大海。

…………

新吉原岛和江户本岛距离不远，大概只有数公里的海峡相隔。

下有胶卷像平地自动扶梯一样往前送，上有涡轮推进器，法艾都没主动蹬几圈就来到了对岸，一个鬼火翘头跳上了陆地。

新吉原市——同时也是《波江座大将军》持续百多年出了一季又一季的片场。

生活气息浓重的街道店铺，从岛内一直延伸到海边，法艾和莉姆莉尔脚下。

房屋大多数是仅有三层高的小独栋，沿街的一楼开辟为店面，街旁停着自行车和三轮车，过街红灯倒数三秒，切换成了绿灯。

——但是，没有人。

明明是生活气息很重的场景——不，应该说是“布景”吗？

法艾可以想象到早期的群众演员们被安排在这以假乱真的街头巷尾，导演组为了新一集大将军的拍摄做准备，或许在数小时后，身穿皮套的大将军和怪兽就会砰砰嗙嗙地打过来，将某块泡沫塑料做成的墙壁撞个粉碎。

她也可以想象到在近几年，生来就在片场里的演剧人偶班子，以为这座城市这座岛屿就是宇宙的全部，依照出厂时被设置好的性格和身份行动，演绎出由超级电脑推演得来的爱恨情仇。

……但不会是没有人。

大将军已经停拍，人偶们去了哪里？

莉姆莉尔回头看了眼来时路，感叹道：“方向完全没有偏移，甚至能隐约看到前辈的港口，法艾小姐，你这车骑得也忒好了。”

“这也是托了「造形恶魔」的福。”

……这又是啥？又解锁了新的力量吗，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莉姆莉尔目瞪口呆。

“呃，这是大将军的技能名？”

“不是，是「我」的技能。”

法艾扯出一段胶卷，演示给莉姆莉尔看。

拉直、弯折，叠成一朵莹莹发光的六轮花，捧在手心递给了葬仪师少女。

“No.41的天赋其实是在艺术方面。但我不知道，也没有尝试过，就这样过了一辈子。”

随手画出完美的直线和圆弧。

对于结构和比例，无论是画面、雕塑还是乐句，在冥冥中有种……和谐的感知。一切艺术到最后全都是数学，全都彼此联系着，因此慕斯塔人才会走向实验音乐。这份天赋与其说是大魔法的馈赠，不如说就好像莎芙与她同在一样。

莉姆莉尔小心翼翼地收下胶卷折成的花，那花朵却在她掌间噗的一声化作光粒消失了。

“……放屁似的声音。”

她不太高兴地锐评道。

两人心照不宣的是，她们其实都在犹豫，面对空无一人的安静街道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出原因，才会在海岸线上尬聊好几分钟。

几分钟过去，依然什么都没发生。

葬仪师最怕的情况不是显而易见的灾难气候，也不是本地土著的炮火欢迎，而就是这种不明来由的诡异的死寂。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时间紧迫，我们分头行动。”莉姆莉尔说。

“欸，还分头行动？这不就跟恐怖电影里‘我才不要跟你们待在一起’一样么？”

“你会死在这里吗？”

“呃，不会。”

“我也不会。好了，我去左边那片大型建筑群，右边的居民区就交给你了。”

莉姆莉尔挥挥手表示多说无益，率先向新吉原市显眼的高楼走去。那栋超级高的大楼有着现代化玻璃幕墙，面向空无一人的城市继续播放着广告，一个浓妆艳抹的花魁正在介绍手中那把比例怪异的塑料太刀玩具。

【发光！发声！】花魁说。

法艾看着葬仪师少女的背影消失在楼群之间才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在她登上企业号这几个月之前……长达三年的时间里，莉姆莉尔都是这样独自走来的。

什么“分头行动”，那才是她的常态。

法艾忽然有种被抛下的恐惧感，也加快脚步走向了莉姆莉尔给她分配的区块。

不过是独立执行委托而已。独立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而法艾也能做好！

她一头撞进了一户建房屋切割出的街巷里。

高楼区和平房区紧邻在一起，本着严谨的地毯式搜索态度，法艾决定从两块区域的连接处开始排查，也就是高楼大厦和独栋房屋在道路两侧形成明显对比的中轴线。

法艾看着那些人去楼空的带车库房子……

忽然感觉头顶上好像有呼啸声传来。

她抬起头。

看到了一团急速放大靠近的黑影。

“……欸——”

咚！！

从高楼坠落下来的物体直接将法艾的身体砸了个稀巴烂，红的黄的白的各种不明物质在柏油马路上流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