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间的氛围突然变得有些凝重。

刘备在看着梦得眼中的野望后虽然沉默了一会,但片刻后还是固执地说道。

“小姐,我不同意您的看法,如果汉室内人人都和您一样,为了自己的想法肆意摆弄公器,那么汉室到最后岂不是乱了套?偌大的朝堂,繁多的事务,终归还是要有一个最高的声音决定一切,其他人的声音虽然可以存在,但不应该拥有一样的决定权。”

“没错,汉室内部确实只能有一种声音,我在肆意摆弄公器的同时,其他人也同样在肆意摆弄公器。”梦得承认地点了点头说,但旋即就话锋一转道,“可是,我为什么不能将别人的声音全部打压下去,让朝堂上只有我一种声音呢?那样一来,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小姐打算将陛下放在什么样的位置?”

“陛下?如果他没办法为了天下人去使用公器,只为了一己之私摆弄公器,那他也就没资格使用如此重要的权柄了。”

“小姐想当霍光吗?”

“也许吧,大概还会更过分一些……”

梦得笑着耸了耸肩说。

此时听梦得亲口承认她本人或许会做伊尹与霍光那样的事情,刘备仿佛彻底败给女孩似的,垮下肩膀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您知道吗?小姐,假如我将这件事情上报陛下,陛下可是很有可能会降罪您的,您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不担心,因为我知道,你是刘玄德,你不会做告密这种小人之事,更何况,你难道能拍着胸脯说,你心中就对当今陛下没有一丝一毫怨言吗?”说到这里,梦得脸上又露出一抹得意的坏笑,仿佛小人似的拍了拍刘备的脸颊,用带着一丝威胁的语气说道,“就算你刘备真的不顾人设去找那个狗皇帝告密,我难道就会怕吗?我的父亲可是当朝三公,本公子可有九种方法能在你告密前弄死你,九种!”

“我相信小姐你是不会暗杀我的。”

“所以喽,我也相信你刘备不会当个告密小人。”

两人这样客套一番后,脸上突然又再次同时露出笑容。

梦得摇了摇头道:“算了,就这样吧,你和我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暂且搁置争议,时间会证明你和我到最后究竟谁是对的。”

“好吧。”

刘备先是耸了耸肩,紧接着原本带笑的面庞上便又显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不过小姐,您以后可别随便乱说狗皇帝又或者直呼陛下的姓名了,那样不好,对你来说十分危险,万一有人告密的话就麻烦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才不会对你之外的人说这样的话呢,我又不是笨蛋!好了,我要回去休息了!待会见!”

女孩说着便对刘备摆了摆手,而后返回自己的房间中。

刘备看着女孩离开的背影,不禁无奈摇了摇头,这可真是一个不省心的小姐。

不过……只对我说吗?

小姐您可真信任我刘玄德啊……我刘备何德何能,值得小姐您这般信任?

刘备带着无比复杂的心情也返回了自己房间。

众人在临泾县住了一夜,等第二天,车队便继续出发,打算前往安定郡更北边的朝那县。

皇甫家族就在朝那县。

而在出发之前,梦得又向太守霍隽要来了华雄与他那一屯人马,让他们在前往朝那县的路上护卫自己。

这是为了给华雄这队人打上梦得本人的标签,防止女孩离开后太守霍隽惩治他们。

毕竟华雄此前打劫也只是为了生存,而且途中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凡这两个条件少一个梦得都不会救这帮人,但他们既然也是迫不得已,那么女孩便不打算将他们怎么样了。

几日后,一行人抵达朝那县。

梦得依然以刘备为护卫,与皇甫一族的长老见了面。这位长老名为皇甫全,与皇甫嵩的叔父、已故的凉州三明之一的皇甫规是同一代人物,现年已经六十多岁了。

因为年龄足够大,所以皇甫全除了是皇甫一族的长老之外,还是朝那县的县三老。

所谓三老,便是汉代地方上掌管教化的乡官,乡老的选用十分严格,首先是年龄要在五十岁以上,其次是个人德行能作为民众表率,也就是在地方上要有号召力,最后还必须有一定学识。

乡老毕竟掌管地方教化,如果不识字的话,那未免也太尴尬了。

汉代提倡以孝治天下,这个理念体现在地方上便是三老制度。三老只有老人才能担任,因此地方民众必须尊敬孝顺三老,而后皇帝给予三老种种特权,让三老忠诚于大汉王朝,于是一个简单有效的基层治理制度便出现了。汉室的三老拥有诸多特权,就比如说见到皇帝无须跪拜、每年十月能获得酒肉赏赐、可以向朝廷反映地方情况,允许对朝廷颁布的政策进行议论等等。

三老的政治身份介于官员与平民之间,是民间与官方之间一个重要的联系渠道。在西汉,乡老对于汉室深入治理地方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但在东汉,随着世家豪族在地方上的土地兼并日益严重,东汉的社会也变成了一个宗族社会。乡老不再是民间与官方之间的联系渠道,而是宗族用于明确效忠体系的一种工具。

就像是眼前的皇甫家族,如果没有乡老这个职位的话,那么宗族内部,或许会对在皇甫嵩离开宗族后该效忠谁的事情上产生争论,可宗族中一旦有人担任乡老,那么争论就不存在了。毕竟汉代以孝治天下,孝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地方上的民众都应该听三老的意见,谁又敢骑在三老头上呢?

像是袁家那种四世三公的名门,他们家族的影响力可以辐射一个郡,所以汝南郡的郡乡老一般由袁家垄断;曹家这种刚崛起的公卿家族,影响力只在谯县的范围内,所以只能垄断谯县的县乡老;而那些在中央没关系,只能在地方上做土财主的豪族,他们自然就只能垄断最基层的乡三老了。

而像皇甫全,他担任的就是县三老,同时当地县三老一直由皇甫家族人员担任的历史,至今已经快有上百年了。

世家豪族都十分默契的在地方上拿到属于自己的那块蛋糕,不同级别的家族很少互相干涉,东汉朝廷就这样失去了对基层的控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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