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月色之下,京城外蜿蜒曲折,绿荫环绕的乡间小路,一老一少正在此地清幽地散步。

自那次杀完山贼后,牧塬不时也会带白姝出京城去空旷的野外历练。

一生绝大部分时间在塞外征战,牧塬比起都城里的琼楼玉宇,倒更喜欢这样田园风格的景色些。

白姝双臂搂着剑,也趁这次休息散步,认真地说:

“师父,我觉得最近几天我的训练量减少了,就算我每天都得花时间去教殿下,但自己近来好像太轻松了些。 ”

牧塬抚摸胡须,没好气笑骂,

“你这丫头,来癸水了还不消停?内力能帮你调养气血,但不代表你就能完全忽视自己身体!”

白姝听到癸水两个字,有些清凉寡淡之意的俏脸下意识一绿,垂下脑袋柳眉微蹙,一声不吭地走。

牧塬摇摇头,开玩笑道:

“呵呵,你这丫头,有时候老夫都是怀疑你上辈子是不是个男人变得了。”

“寻常女儿家有你这般容貌那定是喜那胭脂水粉,善交那些文绉皱玉面书生,你倒好,偏喜欢被别人当做男子。”

“以前总觉得欣儿大大咧咧不像女子,要老夫说啊,你出嫁估计得比她都还晚!”

白姝倔强挺起脑袋,马尾在脑后轻晃,朱唇微启坚决地说:

“我才不会嫁人。”

牧塬左眼微闭,右眼看着她抚摸胡须,老脸一副表示怀疑的表情。

见她这表情不似寻常傲娇,好像真的很坚定,他也不吐槽了,便是好奇望向明月问:

“白丫头,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你女子身份,想被当成男子对待呢?”

白姝沉默刹那,她头稍稍低了些,凝望着泥土小径追忆:

“我答应过我爹,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就算性别更迭,她曾许下过的承诺也不会变。

白姝算不得嫉恶如仇,却是个认死理的人,受过的恩就一定会报,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

牧塬叹息一声,劝解她道:

“老夫倒觉得所谓男子汉,更多是顶天立地,勇敢坚强的品格的意思,这和你女儿身并不冲突。”

“不然你爹又怎会对你一个女子说这样的承诺呢?”

牧塬自然不知道白姝和顾卿的事,因此白姝对其不置可否。

牧塬见这丫头还是这般倔,摇摇头想罢了罢了,在一处溪畔停驻脚步道:

“在这歇脚歇脚咱们便回去。”

白姝嗯了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牧塬望着潺潺流水,向她问:

“这些天教殿下习武,感觉如何?”

白姝像老师般道:“殿下的武学基础虽然不是特别好,但手把手教导悟性还是很高,我觉得秋猎会的时候殿下的射艺应该能出师。”

“哦?这么快,你是怎么教的,详细说说?”牧塬对白姝教人的能力略感好奇。

“主要手把手指导殿下射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动作,亲手帮他调整好位置,教他射一次,再松开让他自己来,殿下一般就自己会了。”

白姝神情平静,回想教授魏君珩射箭的画面,基本都是她像以前父亲教她一样贴着手把手教一次。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时魏君珩表情会变得异常无奈,身体也会比较僵硬。

从来不谈恋爱的黄金单身汉白小姐,要让她明白男女距离感还是任重道远,前世对女人都避而远之,更别说这辈子对男人了。

如果顾卿刚才在这里,估计得被她刚才的狼虎之词笑抽筋。

牧塬听得胡子一抽,哭笑不得道:

“唉…你这丫头,罢了,也幸好是殿下,不会让你感到难堪。”

见白姝疑惑地望着他,像并不明白她的教育方法怎么涉及这个了,牧塬摆摆手道:

“殿下不介意便好,看来他很中意你这个老师。”

牧塬说到这里嗓音停顿了,负手而立站在湖畔,看向白姝苍老的嗓音慈祥,

“白丫头,老夫听闻你在殿下面前仍然戴着面具,为什么不愿摘掉呢?是觉得不好意思么?”

“不算是。”

坐在大石头上的白姝摇头否认,从怀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面具,轻垂眼帘。

不和魏君珩相认,并不只是摘掉面具对他们二人的自尊心都会有所打击,而是他不想留太多牵绊。

“师父最初给我这个面具,是上阵杀敌时用的,我现在可以教殿下武艺,但迟早在边关告急时会前往战场。”

“所以我只想默默地报恩,不想留下多余羁绊。”

从一开始成为牧塬的弟子,白姝就想明白做好上战场不复还的觉悟。

只要白家的武学能名震古今发扬光大,她不在乎。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牧塬听她的回答似乎想起什么往事,瞳孔中染上些许沉重,他转身朝着白姝招呼。

“先走吧,回去了。”

白姝起身跟上牧塬的步伐,一阵沉默后,她听到老者熟悉的嗓音响起,

“其实若你因去了战场而没有回来,你在别人心中留下的怀念也始终是怀念。”

“在乎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戴了面具,就对你没有感情。相反,这只会在他们心里留下更多遗憾。”

并排走在路上,牧塬提着灯,没有劝解白姝摘掉面具与太子相认,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

“况且老夫这把老骨头都能在战场活那么久,你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怎会出事呢?”

“丫头,老夫这么大年纪不可能一直都陪在太子身边辅佐他。”

他平时炯炯有神的眼眸染上老者所有的慈爱温柔:

“以后用你的眼睛,陪太子殿下好好看这个我们的世界。”

牧塬的话像是利刃扎进白姝心口,让她缄默不言。

正是因不圆满遗憾才会成为遗憾,就像她从前总和天天拿藤鞭抽她的老爹嘴倔,可当她幡然醒悟,那个人却已不在。

有些话,一次没说出口,就永远也说不出,只徒留遗憾,让人默默感伤。

“师父长命百岁…别胡思乱想。”

白姝这般回答,心里的执拗有了裂隙,她看着手中紧握的面具默然不语,静静地抿唇。

要摘下它吗?

告诉太子殿下,她其实便是那个雨天的乞丐。

告知他,面具后这幅真实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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