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诡道也。

方梦醒至今依旧记得自己的家乡,在已经灭亡的河鼓星西南部,靠近剑渡山脉,一个叫做‘杏林’的镇子。

像这样的镇子在河鼓星有很多,从河鼓星北部到河鼓星南部,许多山村都是这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杏林本来是一个稍大一点儿的村子,但随着聚居的人越来越多,加之河鼓星政府的规划,到了方梦醒出生的时候,杏林已经发展成了一座镇子。

方梦醒从小就生活在这座镇子里,听长辈说,他出生的时候比别的孩子还要重上八两,当时村口的韩瞎子给他算命,说他今后肯定是个身强体壮的后生,一生都是大富大贵的命。

他一直觉得算命先生的预言都是毫无根据的胡说八道,客人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为了钱也什么都可以说。

不过这句预言倒是不能完全算错,至少前半句应验了,而后半部分……结合他的后半生来看,不过是妄言而已。

方梦醒的父亲是当地开茶馆的小生意人,虽然识文断字,但也仅限于此,只能做些茶馆的小生意,充其量也只是足够温饱,不过在这个世道,能温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方梦醒喝过自家茶馆的茶,用粗茶的茶砖泡的茶并不好喝,非常苦涩,但河鼓星很多人就喜欢喝这种粗茶,点上一壶坐在破旧的茶馆里听说书先生讲些过去的故事对很多底层人来说是仅有的消遣。

生活在这种介于乡镇和村庄之间的民众,不完全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人,但也说不上是体面的城里人,比起劣酒糙米和佳肴陈酿,粗茶淡饭更适合他们。

至于方梦醒的母亲则出身巍京的书香门第,只是家道早已中落,跟着方梦醒的父亲一起打理茶馆,方梦醒的名字就是她起的,具体的含义是什么,方梦醒已经记不清了,毕竟,母亲已经去世几十年了,就连她老人家的样子都记不太清了。

在方梦醒出生前大概五十多年,河鼓星的赤东党夺取河鼓星科学院的政权,大权在握后开始大肆捕杀异见人士,方梦醒的曾外祖父因为反对赤东党滥杀无辜,一家人被划为‘反动学究’,遭到赤东党政府抄家流放,流放地点就在杏林北面翻过两座山坡的那条山沟里,方梦醒小时候去那里玩过,据说被流放到那里的人十不存一,死去的人都被就近埋葬,久而久之,人们都说那里有鬼魂作祟,谁也不敢靠近。

被流放后没过几年,受‘富江惨案’的震动,罗堰星发动了对河鼓星的战争,也就是历史上的第一次仙江战争,河鼓星周围各方势力相继入场,无论是西部的虚梁星、东部的璇玑星、西北部的北极星还是南部的勾陈星都试图从中获取自己的利益。

随着罗堰星民主联军势如破竹,河鼓星的赤东党政权被彻底颠覆,在新政府的成立后,方梦醒曾外祖父一家人得到了释放,但那时他的曾外祖父已经死亡多年,只剩下外祖父等寥寥数人得以苟活,曾经的书香门第也由此破败,方梦醒的伯公选择返回巍京,而外祖父则是留在了当地,在这里生儿育女,过上了自己的生活。

方梦醒小时候听长辈说起这些时心中总是无甚反应,只觉得那是很久远的故事,虽然故事中人是自己家里的先人,但仿佛和自己毫无关系。

他对将曾外祖父一家人抄家流放的赤东党完全无感,毕竟,人没办法仇恨自己没接触过事物,当然,接触过以后就是另一回事了,只是当时的他还不明白。

方梦醒年纪稍大一些后便开始在镇上的学校上学,得益于河鼓星的教育推广,像他这样的乡镇孩子也能有学上,而不是整日在野地里玩耍帮活。

只要一有空闲时间,方梦醒就会和镇上的瓜皮老六学些打架手段,虽然谈不上精通,充其量也就是有样学样,但学的时间长了,和其他小孩打架倒也没输过。

瓜皮老六是个带着破斗笠的跛脚老头,一只眼睛不知道是瞎了还是病了,总之上面结着一层阴翳,秃着大半的脑瓜,看谁都眯起眼睛发出呵呵的瘆人笑声,周围人都说他不是什么好人,让自己家孩子离他远点儿,方梦醒的父亲也这么说,只是方梦醒从来没见瓜皮老六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据说瓜皮老六小时候曾跟着罗堰星军队打过赤东党,因此一只眼睛受了伤,这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不过认识他的人都说他胡吹大气,他的眼睛肯定是偷窥寡妇洗澡被人用锥子扎的。

方梦醒不知道哪个是真的,他也从来没有核实过,只知道瓜皮老六确实是个练家子,一大把年纪拳脚都还硬朗,还会一手飞镖绝技,十几米之内指哪儿打哪儿,干瘪的手指头比很多年轻后生都灵活。

见方梦醒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他父亲倒也没说什么,对小生意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和气生财,逞凶斗狠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但他也知道这世道从来只是看似太平,永远都有看不见的暗流涌动于太平之下,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喜欢舞刀弄枪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没准还能因此保下一条小命。

十四岁那年,河鼓星军队在附近县城里招人,要把招的人送去军队培训当预备士官,由于只招青少年,方梦醒就报了名,结果也是很自然的被选中了,由于河鼓星军队需要的人员众多,基本上招人的条件也不会太苛刻,只要是适合服役的人员,可以说是来者不拒。

河鼓星科学院位于东洲中部,地理位置非常重要,从古至今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因此在河鼓星当兵是很寻常的事情,除了正规部队,参加诸如边境哨兵、农田卫士这样的民兵组织乃至他报名的战争预备部队都被视作‘当兵’这一行当,至于脱产于否,那是另一个问题。

像战争预备部队这种几乎囊括了全部适役人群的后备部队,所需要的预备士官数量是非常庞大的,其人员在民兵组织与正规部队之间来回调动是很正常的事情,通常也被视作转入正规部队的基础。

不过这些对当时的方梦醒来说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他加入战争预备部队既不是为了当官,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仅仅是将之视作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加以体验,也许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厌烦这种生活方式,重新回到起点,重新做选择。

他当时并没有想到自己会由此开始了长达半生的军旅生涯,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选择会在未来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包括他自己的命运。

从战争预备部队到正规部队,从‘军争’战事学院到‘友谊’参谋学院,他从一名普通的少年预备士官成为了一名高级军官,从学习如何操作自己手中的武器到如何指挥成千上万与过去的自己并无二致的士兵作战。

他日复一日的磨练着自己的技艺与才能,确保能够与未来某个时刻爆发的战争相匹配,他不是钢筋铁骨的玩家,没有漫长的寿命与强大的肉体,他的肉体会衰老,他的头脑会迟缓,他的寿命也会到达尽头。

他只能依靠自己有限的力量去保卫脚下这片土地,就像历史上炎族的那些英雄人物那样,为了脚下这片土地和上面的万千黎民百姓,去和敌人殊死战斗,就像曾经的白马天王那样。

而最终,他等到了这个努力了一生去准备面对的时刻。

世界大战爆发了。

在战争前期,河鼓星虽然根据《东大陆安全公约》响应了摇光星、虚梁星等科学院,但却始终处于‘静坐’状态,迟迟没有对北极星和璇玑星发动进攻,而北极星和璇玑星也没有对河鼓星发动攻击,双方处于一种古怪的默契之中。

并非河鼓星不想出兵,而是河鼓星高层依旧对河鼓星能在这场战争中独善其身抱有幻想,政府内部的无休止的争辩与讨论让河鼓星错过了最佳战机。

到了新历212年下半年,随着北极星攻克虚梁星,进入参商星,加之璇玑星进攻罗堰星受阻,最终决定通过河鼓星领土迂回包抄罗堰星,二者终是联合向河鼓星发动了进攻,虽然在此之前河鼓星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在北极星与璇玑星东西夹击之下依旧陷入了腹背受敌的态势。

方梦醒的部队作为河鼓星第4集团军战斗序列,随即开赴北方迎战北极星,最终在长宁地区迟滞了北极星的进攻,迫使北极星绕路进攻,为其他河鼓星部队争取了时间。

随着北极星军队猛攻长宁,第4集团军的同僚相继战死沙场,方梦醒最终被任命为第4集团军的司令官,而他的任务是继续带领已经伤亡过半的第4集团军坚守长宁,直至增援部队赶来解围。

就这样,他从新历212年坚守至新历213年,直至河鼓星覆灭的消息从广播中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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