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东郡,东阿县——

某处乡下的草庐中,一个胡须油黑发亮长至胸口,看起来大约三十来岁的男人,正坐在河边惬意的手捧一卷竹简仔细阅读。

村口处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男人对声音并没有过多在意,不过他的妻子却好奇地向村口看去。看了一会后,妻子突然面色疑惑地看向男人道。

“夫君,那些人好像都是官吏,而且像是往我们家来的?”

“往我们家来的?”

男人这下子也疑惑起来,官吏来自己家干什么呢?

征税?

可是现在距离夏收还差足足好几个月呢,怎么可能现在收税?

那又是为什么?

总不能是征辟自己去当官的吧?

男人玩笑似的心想。

如果自己现在是二十多岁年龄的话,那他还真会期待一下被官府被征辟。毕竟自己过去那些年辛苦地读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当官吗?可是如今已经三十多岁的男人早就知道,在汉室,并不是读书就能当官的,当官与读书之间完全没有必然的联系,当官只与家族的权势有关。

假如你出生在一个公卿家庭,祖祖辈辈都是两千石的大官,那么你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会有人帮你养望,二十岁加冠的那一天,你就会成为名传天下的孝子,再等几年时间,你就会被地方官看上举荐为孝廉,而后前往皇帝身边成为郎官走上仕途。

而如果出生在三公家庭,那走上仕途的速度就更快了。三十岁之内举孝廉?三公家族都是二十岁刚加冠就举孝廉当郎官的,然后再过一两年时间就可以外放地方担任大县县令。

然而县令对这些公卿子弟也不过只是个起点罢了,不出三年时间,这些公卿子弟就会因为政绩斐然而被调回到京城内,成为一名京官,往后就能按部就班的升迁了。虽说三公的职位不一定能拿到,但两千石的高级官员还是有可能的。

至于读书?

读书又有什么用?

对于那些公卿子弟来说,上完蒙学,能够识文断字就足以让他们当官了。

权力从来都是随着血缘继承的,而不是学识。

像是隔壁濮阳县的那个名叫袁绍的县令,才刚加冠就举孝廉,不到一年就外放成为一个大县的县令了。论起学识,男人自信自己的学识能将对面碾压,可现实却是他如今依然在家中耕读,那个叫袁绍的家伙却因为出身四世三公的袁家,年纪轻轻就可以当官。

如今的男人,早就对自己出仕不抱有希望了……

而就在他愣神期间,远处进村的队伍此时也来到了他家门口。让男人惊讶的是,往日在县城里趾高气扬的县长,此时居然对队伍中间的一个官员点头哈腰。

男人向那官员的腰间看了一眼,发现那系着的是铜印黑绶。

汉代以印绶区分官员等级,像是东阿县因为人口不满一万户,所以县长只是秩四百石级别的官员,佩戴铜印黄绶。铜印黑绶是六百石以上级别官员才能佩戴的东西,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官员,要比东阿县县长的等级高得多。

所以是郡里的官员吗……?

男人已经十分大胆地高估眼前官员的身份了。

而那名官员在看了一眼草庐后,目光锐利地盯着河边已经站好侍候在一旁的男人。

“你就是程昱,程仲德吗?”

“回上官,正是。”

名为程昱的男人向那名官员行了个礼道。

官员见此看向县长,县长点了点头,证明眼前的男人就是程昱。于是官员拿出一份文书,向程昱宣读道。

“司空有令,征辟程昱为司空府曹掾,即刻上任吧。”

司空府掾属?

听到官员的这个任命,程昱的脑袋有些眩晕。

汉代司空府领宗正、少府、司农三卿,同时司空府属吏有长史一人、掾属二十九人、令史以及御属四十二人。掾属秩比四百石,铜印黄绶,也就是说,如果程昱接受这份任命的话,他立即就可以在地位上与眼前东阿县的县长平起平坐了。

而论起前途与实际权力,地方上的一个县长,则完全不可能与司空府里的官员相提并论。

东阿县的县长在听到这个任命后,顿时羡慕嫉妒恨地瞧着程昱。

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被远在雒阳的曹司空看上的。

幸福来得太快,程昱狂喜得几乎想立即接下这份任命。

然而在这关键时刻,他那在后世某暗耻的三国志系列里高达九十点的智商终究还是占据了高地,让他得以冷静地对眼前这名官员拱手说。

“敢问上官名讳?”

那名在梦得眼中只是一个龙套的官员同样拱了拱手说:“吾乃裴岳,暂任司空府长史。”

长史?

了解到眼前这名官员的官职后,程昱又是一惊。

司空长史,秩千石,铜印黑绶,负责监督领导司空府所有官员,辅佐司空办事,可以说是司空府内除司空外第二号人物,位卑权重。

居然是这样的大人物来征辟自己吗?

程昱心想,而后又向裴岳行礼说:“裴长史,请恕在下不能奉令。”

在东汉,不仅皇帝上任时要三辞三让,就连普通人被征辟为官员时,也要搞这一套。

这就叫抬高身价。

不过此时急于北上的梦得小姐却不会和这些家伙玩这一套,于是裴岳在听到这番话后当即向身后的人招了招手,道。

“来人,放火。”

“裴、裴长史……!”程昱这下急眼了,连忙阻止裴岳道,“您这又是干什么?”

裴岳淡然地看了一眼程昱回答:“小姐有令,如果你被征辟时胆敢拒绝,那么就放火把你的家烧了,把你和你的家人绑到雒阳!”

“这、这……!”

程昱听完这番话后顿时目瞪口呆。

那个所谓的小姐是谁?

她怎么就不按照套路出牌呢?

说好的三辞三让呢?

不过如此狠辣的手段……

那位小姐,或许值得自己辅佐?

程昱心里如此想着,最终苦着脸向裴岳拱了拱手说:“在下奉令,在下现在就奉令还不行吗?”

“那就好。”

裴岳面带笑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将手中的任命文书交给了程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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