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棒！这一期的节目罕见地大受欢迎呢！”

在一周之后，艾丽娅通过通讯器，兴高采烈地对梅露露喊道。

“哦，怎么样？”

“收视率增加了900%！简直和最开始那两年的差不多了！”

作为仿生人形调查员，艾丽娅和梅露露一样，拥有可以模拟人类思维与性格的复杂程序。由于要兼任节目主持人，她的人格被设计得更加外向、喜欢热闹，这在一开始也确实很有意义。

只可惜，随着死亡带扩张的停止，人们逐渐失去了对热带地区气候灾难的关注，于是，被冷落的艾丽娅逐渐变得自怨自艾，闷闷不乐。

但今天，她笑得非常开心。

“知道吗？你拍到的那只小动物的影像，现在正在极地的各个城邦里快速传播呢。南极联合城的人们甚至进行了一次投票，决定把它命名为‘雨精灵’，”艾丽娅说道，“因为它的出现，大家重新开始关注起死亡带的情况了。毕竟，这可是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重大发现……梅露露，你在听吗？”

“唔……呃……”梅露露点了点头，但事实上，她刚才走神了——就在艾丽娅说话时，有一个小小的物体在湿润的热风中飘到了她的营房边，“嗵”地一声撞击了一下强化玻璃制成的窗户。

那是一只“雨精灵”，可能是她之前遇到的那只，但是也可能不是。毕竟，梅露露无法区别这些小生物之间的个体差异。她唯一能够确认的是，此时此刻，这只小生物正在观察着她：在它的体腔外部，几个细小的黑点正在缓慢地朝正前方接近。而梅露露能够注意到，在这些黑点之后，还存在着显然是视神经索的细长条状物。

好家伙，它居然有视觉。

“那个那个……梅露露……”艾丽娅兴奋地指手画脚，而梅露露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上次贸然试图与对方接触的事情已经证明，虽然生在理应毫无天敌的死亡带，但这些小生物却仍对她抱有戒备。于是，这一次，她选择了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

这只半透明的小精灵或许注意到了梅露露正在观察自己，或许没有，但无论如何，由于梅露露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因此，它也只是继续待在窗口，好奇地观察着窗内的情况。过了一小会儿，梅露露突然灵机一动，抽出了一张画图板，开始在上面作起画来。

作为一台仿生人形，虽然梅露露未必有真正的人类画家那种突破性的创造力，但要论起基础画工，她可是一点都不差——毕竟，考虑到双眼的录像功能可能出问题，所有驻守热带区域负责进行调查工作的仿生人形，都拥有相当优秀的绘画能力，可以将看到的一切画下来。尽管梅露露的专长是写实画，但这一次，她却灵机一动，画了一幅三头身的Q版自画像。

在梅露露完成这幅相当可爱的自画像后，她故意装作不经意地举起了画图板，让窗外的那个小东西看到了这幅画像，同时通过装在营房外的监控悄悄观察着小东西的表现。

小东西注意到了画图板上的图案，接着，它原地转了个圈，位于凝胶状躯体上的纹理开始扭曲、变形……最后变成了与那幅梅露露的Q版自画像颇有几分相似的形状。

“哇啊啊啊——”屏幕中的艾丽娅开始鼓掌。不消说，这又是个大发现！“它居然会拟态！这已经和更高等的头足类动物是同一个等级的行为模式了！决定了！下一期节目就是这个标题了！让我想想……”

梅露露没有在乎艾丽娅。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只“雨精灵”似乎并不仅仅是在进行本能的拟态而已。为了证明这一点，她先是放下画图板，将自己的Q版自画像改成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俏皮表情。

几秒钟后，“雨精灵”模拟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在两团以黑色的小小眼点为基础形成的“眼睛”之中，有一只缓缓地变成了一条细长的线条。

接着，梅露露以最为缓慢、不会惊吓到对方的动作幅度缓缓转过身去，露出了一抹笑容，而“雨精灵”则同样对她“笑”了起来。

“看吧，这不是拟态。”当艾丽娅的嘴巴惊讶地变成“o”型时，梅露露说道。

4.

以那一天的接触为契机，“雨精灵”开始越来越频繁地造访梅露露的居所。虽然梅露露觉得这有点像是在喂鸽子或者松鼠，但二者毕竟不太一样：鸽子和松鼠至少是被人类投放的食物吸引来的，但这只小小的精灵却是自养动物——体内的叶绿体足以让它通过阳光，空气中的水和含碳化合物制造出维持生命活动必需的营养物质，事实上，就算梅露露想要喂它，也找不到饲喂的办法。

在梅露露看来，它找自己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快乐。

快乐这种东西，长期以来一直是人类哲学讨论的重点。很久以前，一个姓庄的哲学家曾经发表过一套理论，坚信人类甚至无法理解同属于脊索动物门的鱼类是否能感受到快乐。不过，梅露露却坚决认为，在找到自己时，“雨精灵”是快乐的。毕竟，每当她在绘图板上画下新的图画，或者掏出在数十年孤寂生活中制作的小玩具开始摆弄时，这只小小的动物都会欣喜地改变体表颜色，并围绕着她打转。

当然，负责做节目的艾丽娅可不会放过这种大好机会。很快，“雨精灵”就第二次登上了节目，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到后来，她甚至开始制作起了“雨精灵”的特辑。这些节目的播放量变得非常红火，甚至挤进了全世界收视率排名的前十位。在极地地区的人类城市中，“雨精灵”形象甚至掀起了一股流行热潮，成为了极其受欢迎的文化形象。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与“死亡带”本身的科普没有太大关系了——比起那片已经被他们的祖辈抛弃了近百年的荒凉死域的情况，人们更加关心的，其实这些奇特的小生命本身。

在“雨精灵”与梅露露初次接触三个月后，有一架运输机穿过了暴雨荒漠上方阴云密布的天空，降落在了废墟城市中央的临时起降平台上。几个穿着厚重的、带有空气内循环系统的防暑服的人走了出来，并来到了梅露露的营房。

从技术上讲，这些人都是“科考人员”：自从赤道环境崩溃、“死亡带”开始形成后，除了无人机和仿生人形之外，每年也会有一定数量的自然人科学家来到这里进行调查。但近些年来，由于相关科研项目的减少，这种调查已经不是很常见了。因此，在看到那些人时，梅露露立即感到了异样。

“请问各位是……”

“生物学调查员，呃……算是吧。”领头的那人说道。在他的背包里，滤气风扇轰隆作响，被从空气中榨出来的热水携带着蒸汽，不断从背包底部的排水口中哗哗流下，“我们的研究项目是……呃……新物种XA-1号，俗称‘雨精灵’。”

作为一个拥有高度近似于人类的情感的自动人形，梅露露有着与人类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系统——因此，她刚才只差一点儿就要忍不住皱起眉头。生物学调查员？光看这帮人的言行举止，她也能感觉得出这些家伙有多么不专业。

但是，作为一名自动人形，她无权拒绝对方。至少，这些人的身份识别信息完全没有问题，这意味着她只能接待。

值得庆幸的是，这些人并没有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他们只是像一群过去的观鸟者一样，在梅露露营房附近的房屋废墟中设立了据点、安静地观察着几乎每日都会如期而至的“雨精灵”。由于这些人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因此，梅露露很快就主动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雨精灵”们一开始只会出现一只，但很快，它们的数量就越来越多。在第四个月的第八天，三只“雨精灵”在当日的暴雨之后抵达了营房附近，两大一小，其中小的那只不断绕着两只大的打转，活像是围绕行星旋转的卫星；在第五个月的第二天，这个数量变成了五只，然后是六只，七只……到了这个月的倒数第三天时，数量已经变成了十四只。梅露露推测，这些小生物应该存在着某种程度上的社会性。

也就在这一天里，意外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