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琪希视角】

“你这恶魔！我要宰了你！”

艾莉丝仍然与洛琪希相互挽着胳臂，以防止被不同的下坠速度强行分开；因为仍然紧密相连，所以洛琪希就算没有说出口她一瞬间恢复的那些回忆，那些哀嚎也好，颤抖也罢，全都被艾莉丝清晰地感知到！此刻艾莉丝赤发披散，状若恶鬼，就连另一只手从空气之中取出的「魔枪」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抑或是进化！

之前是 Winchester 1873，现在是 Springfield M1903。当然，艾莉丝自己根本不懂这些细节，现在她只会愤怒地举起那支魔枪，对准「下落恶魔」一次又一次地扣动扳机、拉动枪机，直到枪管变得滚烫——

「在下只是在烹饪餐前点心（Hors-d’œuvre）而已，然而主菜（Plat principal）却主动将自己端上了餐桌，真是了不得的‘引力’（fate）！」

艾莉丝射出的那些子弹准头不错，「下落恶魔」的躯干被轰出许多窟窿，溢出五颜六色的内脏。它就那样拖着破破烂烂的身体，像是菜市场的肉摊挂着一整排下水一般，继续盘旋在空中，嬉笑着说道：

「那么，就算摆盘上主菜前还有不少时间，介绍一下菜品又有何妨。与‘枪’之恶魔心脏的肉片融为一体的土著女孩，你是初回限定、先到先得的奖品，谁有幸将你吞噬，谁就能将‘枪’之恶魔化作自身的武器！你既是如此独一份的珍惜食材，在下将会赌上料理人的骄傲，就像让和牛的肌肉中充满脂肪一样，定会让你的灵魂中充满恐惧、愤怒、仇恨、绝望等各种各样的美妙滋味~」

“去死！去死！！怎么还不去死啊！！！”

艾莉丝的魔枪已经清空了弹匣，然而对「下落恶魔」似乎完全无用。而「下落恶魔」身上嫁接着的那颗人头，僵硬的嘴角牵引出无比猎奇的微笑：

「‘愤怒’与‘仇恨’似乎不缺，还缺一些‘恐惧’与‘绝望’呢。主菜小姐，就算你有小部分‘枪’之恶魔的权能，这点程度的攻击对在下而言只是按摩！你没有选择活着或者去死的权力，但至少可以选择如何去死。你与餐前点心似乎十分亲密，你愿意主动献出自己的身体与灵魂，换取在下放弃精心烹调的Fleur d’Amertume，将这位洛琪希·米格路迪亚小姐完好地归还地面吗？」

“别犯傻，艾莉丝！！！”

全身颤抖的艾莉丝还未说出半个字，就被洛琪希狠狠地掐了一下腰，现在的洛琪希就像刚从水里捞出的溺水者一般全身被冷汗打湿，说话更是带着粗重的喘息：“我没事！只是遭到一点小小的攻击，看到一点无聊的幻觉……艾莉丝，我真的没事，所以你千万不要犯傻……”

“老师！”

艾莉丝惊喜地大喊一声，却让「下落恶魔」皱起了眉头：「这是坏的，没有任何好处，就像肉质发酸腐败一样，怎可让食材分泌出希望和喜悦的成分了！首先，从餐前点心开始补救——」

“来啊，你这恶魔！尽管唤起我的记忆和创伤，来啊！！！”

洛琪希一只手紧紧挽住艾莉丝，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地够到了藏在袍子里的魔杖，对着昔日恩师的头颅，带着哭腔咆哮道：“你以为我是第一次面对一匹恶魔，第一次遭到精神的攻击吗！没有毁灭我的，已让我更坚强了，你有什么伎俩都尽管对我招呼过来——「下落恶魔」！！！”

不对。

冲动之下把话说得太直白了。

挑衅「下落恶魔」的方针没有错，但是不应该说出自己的意图。

这就是所谓的 No·Pain·No·Gain 吧。「下落恶魔」发起的精神攻击，不是假造未曾发生的记忆，而是强行唤起包含创伤的记忆，哪怕这些记忆曾经因为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而被封印……又或许是，因为某些刻意的操作。那位大人毫无疑问也是一匹恶魔，自己许多关键的记忆都被那匹恶魔封印，但是现在因为别的恶魔，说不定有希望揭开更多的封印、甚至一窥那位大人的全貌啊！

咔哒咔哒。

咔哒咔哒。

这样的声音不是在此刻的洛琪希周围响起，而是在过去的某个时刻，在洛琪希启程前往菲托亚领以前。

那是一台看起来稍微有点奇异的机器。

有着惊世智慧的那位大人，发明过许多种机器，每一种都能掀起足以改变整个世界的风潮。「洛芙蕾丝商会」其实根本就没什么经商的必要性，光靠那位大人的力量去四处掠夺就能聚集数不尽的财富。可是，商会在极短的时间里构筑起跨越中央大陆的庞然大物，那是因为手上真的有许多优质的货源——那位大人发明的机器，源源不断地产出廉价的印刷品、纺织品和别的工艺品，这都是商会在表世界的聚宝盆。

那位大人明明完成了几千上万年来都无人达成的成就，对自己做出的机器却看不出有什么自豪感的样子。在商会总部的秘密工坊里，打量着机器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寂寥和怀念，而洛琪希只能隔着一段距离静静陪伴着它，却无从问出什么问题。

直到那台机器诞生为止。

那是洛琪希有幸参与的魔法研究最终诞生的产物——「魔导分析机」（Magic Analytical Engine）。消耗魔石作为动力源，输入编码了某种神秘语言的打孔纸带，然后打印出带有魔法阵的魔法卷轴，抑或是从机器本身直接施放出魔法。

试机成功以后，那位大人开心得满地打滚，印出了一张便宜火魔法卷轴，干起了涅里斯公国的工匠们看见以后要气昏过去的巨大浪费——用火魔法卷轴烧开水煮咖啡！

“来陪我喝一杯吧，洛琪希 ❤️❤️❤️”

那位大人盘腿坐在工坊地上，喜笑颜开地拍着身边的地方示意洛琪希坐下，然后斟上了一大杯加料的咖啡：“这可是从贝卡利特大陆运回的咖啡豆哦，加上本地的新鲜牛奶和黄油，还有蜂蜜和肉桂调味，是你最喜欢的甜品哦！”

“嗯，谢谢您……BOSS。”

该不会是研究完成了，自己再也没有用了吧。洛琪希鼓起勇气喝下小半杯咖啡，然后当然没有毒发身亡……而且，真的很香甜很美味。

“刚把你买回来不久时，我记得好像有这么跟你说过吧——”

那位大人单手托腮，带着了然无憾的表情微笑着说道：“我的力量虽强，却没有一丝一毫值得我为之自豪的成分。不管是其他什么人，甚至是一条狗获得这力量，都不可能不成为绝顶的强者。还有印象吗，洛琪希？”

“嗯，我还记得。您这说得也太夸张太谦虚了吧……”

“不是谦虚，而是事实。我一直恐惧着失去自己的力量，一直铭记着一条理所当然的真理：只靠真正的那个我，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不可能不沦为万物，也不可能自己走出从零到一的那一步。在王国盛宴的那一晚，我为你举起了竞价牌，从那时起，无论是你、我还是整个王国和世界都发生了剧变；但其实我一开始没想那么多，只是稍微一想象台上是我……就冲动消费了呢。”

“哼……”

洛琪希的声音稍微有点低落：“那您觉得我值得这个价吗？还是说您更想买到比我个性更好、魔法更强的呢？”

“洛琪希，不开玩笑地说，我觉得你值一整个世界的价。至于我更想买到谁……我更想活在谁都不能用金钱买到谁，谁也不用恐惧自己被当成商品卖掉的世界。”

“而这样的「新世界」，我终于已经拿到了钥匙。洛琪希，感谢你的帮助，「魔导分析机」的研究成功了；但你需要一些额外的提醒，才能彻底意识到魔盒已经打开，恶魔已经出笼。”

“只想见证我的罪孽，而不是在堕落成我的共犯这条路上继续狂奔，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就在你面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