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头部传来的微弱振动，利与义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便是身体倾斜的柊缂龖。
人是不可能长歪了的，会出现这种事情显然是他的头正保持着倾斜的姿势。
自己刚才是睡着了吗？
利与义很少白天睡觉的，除非是特别疲惫的状态。
既然睡着了，也就说明自己累了……
自己有这么疲惫吗？
照理说，结婚旅行应该是一件高兴放松的事情，为什么会觉得疲惫？
利与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生来就不是那种擅于为自己乃至于为别人答疑解惑的人。
他只记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了过去的很多事情……
不，那不是梦，只是自己过去亲身经历过的一些事情，已经成为了历史的事情……
不管怎样，睡醒了就应该坐起身子，而不是昏昏沉沉的继续在半睡半醒中沉沦。
利与义坐直身子，只觉得脖子颇为僵硬，看来是睡姿不当引起的。
他打量着对面坐着的柊缂龖，对方正兴高采烈的不知道说些什么，一见他醒了，立时便探头过来。
“快看！柯夫人！利先生醒了！”
利与义侧头看去，只见柯翋翗正侧目凝视着他，眉宇间颇有歉意。
“抱歉，刚才应该让你睡的舒服些的，可最终还是没打扰你。”
“没事，这样已经很舒服了。”
利与义没有说谎，过去行军打仗的时候如果没有地方休息就只能挤在车里将就着睡一会儿，如果在交战区域内，那可就连车都没得睡了，只能找个什么隐蔽的掩体睡一会儿。
能像这样在不受打扰的情况下靠着火车车厢边缘睡一会儿已经很让满足了，尽管脖子不舒服也是实情。
但他不打算把这些告诉柯翋翗，他不想让柯翋翗有心理负担。
诚然，他不想对柯翋翗说谎，但长时间的相处让他意识到柯翋翗是很容易将别人的喜怒哀乐记挂在心里的人，这样是很累的，他不想让柯翋翗心累，之前不应该为自己而心累……
如果隐瞒一部分想法，不告诉对方，应该……算不得欺骗吧……
“是不是脖子疼？”
听到柯翋翗的询问，看着对方关切的眼神，利与义本想矢口否认，但终究还是不愿意欺骗对方，只得含糊其辞，一带而过。
“没事的。”
“嘿嘿嘿！脖子疼的话可以用这个。”
柊缂龖迅速从背包里翻出一个U形枕，直接套在了利与义脖子上。
这些天来，她跟柯翋翗二人早就熟络了，做事情也没那么多顾忌了，完全变成了一副随心所欲的样子。
说到底，完全就是一个嘻嘻哈哈的小孩，哪里有半分大人的样子。
看着这个绿的发亮的U形枕，利与义觉得和那个鳄鱼睡袋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一问才知这U形枕也是柊缂龖母亲亲手做的，难怪会这么绿……
“龙龙，你妈妈手真巧啊！”
柯翋翗虽然觉得U形枕颜色过于亮丽，但还是佩服起柊缂龖的母亲，不像自己，什么也不会……
“嘿嘿嘿！那不是当然的吗？看这个！这是我自己织的袜子！”
柊缂龖得意的把裤腿拉起来，指着脚踝笑了笑，随手摆弄起自己的头发，继续说道。
“现在女多男少，如果不会什么一技之长很难嫁的出去……会被人说是‘笨女孩’的……”
利与义没有说什么，在织女星生活的这些年，他多多少少对织女星的社会各方面有所了解，即便进入现代社会，汐风族女性依旧会掌握一些古时候汐风族女性具备的居家手艺，基本上针线活和做汐风传统菜肴都是必会的，很少有不会的人，在群体性格上也多多少少有着温顺的一面，而云山族女性相对而言则是更加沉稳，有着少言多行的一面，而织女星的炎族女性则又是一种性格……
“龙龙很着急结婚吗？”
柯翋翗有些好奇，明明对方还没有成年，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但这句话真的出了口才隐约意识到有些不妥。
自己怎么能问未成年人这种问题……
“急倒是不急，反正早晚都要结婚的，就是一想起来总觉得有些紧张……”
“紧张？”
“是啊！完全无法想象以后的丈夫会是怎样一个人，要是一个酗酒的暴力狂，我肯定会被打到呜呼哀哉的……”
说到这里，柊缂龖微微一笑，做了个吐舌头的表情配合自己说的话。
“不管是谁，如果他敢打你，我们就逮捕他。”
柯翋翗斩钉截铁的语气让利与义不由得侧目望去，对方正看着柊缂龖，眉宇间态度极为严肃，但又不是那种属于警察职业化表情下的样板类严肃，更像是……自身的真实态度和警察的职业态度高度统一结合的表现。
她不像一个警察，更像是一个担负着警察职责的人，不是她成为了警察的一部分，而是警察成为她的一部分。
只有当自身的价值观与职业的价值观高度融为一体，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才是最有价值的。
利与义很喜欢柯翋翗的这种状态，这不是一种表现出来的状态，而是一种由内及外的自然而然之状态，仿佛她生来便要为此而存在。
使命感……信念感……
利与义知道自己才疏学浅，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词可以形容……
自己之前还想着不要让柯翋翗有心理负担，很多事情不要完全告诉对方，要适当隐瞒才好……
结果此时此刻，这种想法已经是烟消云散，柯翋翗就像一束光，如大雨般穿破云层，照耀在大地上，拯救了这一片干涸。
“那太好了！为柯夫人点赞！”
柊缂龖嘿嘿一笑，目光暼向一旁的利与义，见利与义直勾勾的看着柯翋翗，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珠一转，蹦出了一个鬼点子。
“要是我以后的丈夫能像利先生一样就好了！一看就是温文尔雅的人，不会喊打喊杀的。”
利与义如梦方醒，不由得为之一愣，显然没想到柊缂龖会说这种话。
虽然有些失礼，但他心中也不怎么在意，只是一想到自己的过去……结合柊缂龖刚才说的‘被打到呜呼哀哉’。他终是感到心底发凉。
自己过去的所为所为可比‘打老婆’要恶劣的多，很多人死于自己手下……
他可以安慰自己，那是你死我活的战场……也不仅仅是自己，从古至今，战争都是这样的，都是两方人马互相杀戮……
可自古以来……便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不是哲学家，没办法思考出能够说服自己的结果。
他此刻所思考的问题，在过去一定有无数的人思考过，自己不过是步他们的后尘，寻求一个无果的答案。
“不行。”
利与义开口予以否定，他看了眼柯翋翗和柊缂龖，无奈摇摇头。
“我……我有很多缺点，这样不好，不能选我这样的人。”
他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即便是自己这样的人，柯翋翗也依旧还是选择了自己……
柯翋翗沉默不语，她知道利与义在想什么，正因如此，她才无言以对。
战争带给每个人以痛苦，如果璇玑星当时就夺取了最终的胜利，利与义也没有成为织女星的俘虏，那时他的心情是否还会如现在这样呢？
多半依旧会这样吧……
柯翋翗从不认为在遇到自己之前，利与义会和现在有什么不同，他不是那种会刻意迎合别人的人，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认可这场战争，只是作为军人所接受的训练和教育让他无从抗拒，半步也后退不得。
“唉……利先生太谦虚了……能找到利先生这样的丈夫高兴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观察缺点啊！再者说缺点也可以改正啊！改正就好了不是吗？”
利与义心中无奈，柊缂龖并不知道关于他的一切。所以才会这么说，一旦她知道自己是杀害过织女星人的璇玑星军人，她就不会是这种态度了……
只要她的家人被璇玑星杀害过……她对自己的所有正面情绪都会立刻转变为相反的情绪。
他侧目看向窗外，在列车的一侧依稀可见辽阔的大海，已经到了赤霞岛西部了。
他看到一排巨大的人形雕像伫立在海边，看上去似乎是一排拿着枪昂首阔步前进的士兵，他们的上半身轮廓非常清晰，而下半身也是逐渐变成了海浪映衬的石板造型，看上去光秃秃的，既像是从大海中持枪走出，下半身与大海融为一体，又像是大海中伫立着一排墓碑，墓碑的上半部分化作一个个战士，组成人墙保卫着脚下的土地。
夕阳映衬在海面上，也落在战士们的肩上，他们就这样伫立夕阳下凝望远方，像一面坚不可摧的墙壁阻挡着阳光，用自己的影子为脚下的人们带来阴凉。
列车急驰而过，向着夕阳的方向驶去。
利与义知道海的对面便是璇玑星，是他的故土。
都说故土难离，可他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向往，他的家早已不在那里。
他所珍视的一切已经和脚下这片土地紧密相连，而和大海彼岸的土地再无瓜葛。
他只是生长在那片土地，除此之外，毫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