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翋翗心情有些糟糕，她坐在长椅上，无可奈何的望着天边的夕阳。
她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武藤蓝了，不管怎么说，今日相逢都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才对，但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武藤蓝长大了，照理说一个人从孩子朝着大人成长变化是好事，但给她的感觉却像是坏掉了一般。
特别是当武藤蓝提到‘多杀炎族’的时候，柯翋翗只觉得全身不寒而栗。
杀……多么可怕的字眼……
这种夺走别人生命的字眼从武藤蓝口中说出却是那样的轻描淡写，甚至可以说平淡至极……
明明她要杀的是织女星的敌人……为何自己会这么害怕？
明明见到穷凶极恶的歹徒也不曾害怕，居然会因为一个熟识的人一句话而害怕……自己还是太软弱了……
武藤蓝……
只要回想起她的过去，柯翋翗其实是后悔的。
自己当时应该提前想到的……都怪自己太笨了……
要是自己当时拦住那两个云山族警察，后面的一切是不是就都可以避免了……
怅恨久之，却又无从释然。
柯翋翗将武藤蓝的事情告诉了利与义，而利与义只是沉默回应。
他了解柯翋翗的性格，哪怕他安慰柯翋翗说这一切不是柯翋翗的错，柯翋翗也不会感到任何心情舒畅。
武藤蓝是一个已经发生的悲剧，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意味着这一切已经成为了历史。
人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悲剧，只能竭尽所能让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
“多杀炎族吗？”
利与义打破了沉默，喃喃自语着。
“这样吧！”
“嗯？”
柯翋翗侧过头，看利与义站起了身。
“我让她杀我好了。”
“嗯？”
柯翋翗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利与义说的含义，见利与义迈开脚步，她这才猛的反应过来，急忙起身一把拉住利与义，拦在他的身前。
“你疯了吗？”
柯翋翗此话一出，心中有些后悔，自己怎么能说自己的丈夫‘疯了’……
她看着利与义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心中还以为对方这么做是想让自己的心情好起来，不由得皱起眉头。
“现在可不是抖机灵的时候……”
“我没有抖机灵，我是认真的。”
柯翋翗凝视着利与义的眼睛，那眼神中毫无畏死的坚毅神色，透露着专注且认真的严肃。
她只看了一眼便知道眼前之人绝不是在开玩笑、抖机灵，而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一本正经的说着这么危险的话、做着这么危险的事啊……”
“不为什么……”
利与义原本神情严肃，但察觉到柯翋翗语气变得柔软后，他不由得侧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地面，不再直视柯翋翗的眼睛，眼神中的坚毅与果断也随之消退。
“我只是觉得既然她要杀炎族复仇，那杀我就好了，我……我本就是该死未死之人，如果这样能让她心满意足，死也无所谓了。”
他非常害怕看到柯翋翗这样的眼神，仿佛有微光闪动，明明没有哭泣，但这种眼中的柔软却比哭泣更能直击他的内心，哪怕他内心再冷漠淡薄，在这柔软目光的凝视下，他也只能退避三舍，卸去自己的心防，坦然面对眼前之人。
“我知道天羽在担心什么……天羽是害怕她会走上无差别攻击的道路……她是警察，你不希望她的行为背离警察的准则，也不希望无辜的人会因此遭遇横祸，所以我才想……反正都是炎族，我正好符合标准，杀谁不是杀……况且我本来也不无辜……”
见柯翋翗沉默不语，利与义不由得有些后悔。
自己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下子仿佛上头了一样……怎么会做出这种让天羽流露出这种表情的事情……
他不由得叹气，之前舍命赴死的决意登时消退……
自被俘以来，璇玑星造的孽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
无数的妻离子散……数不尽的家破人亡……生灵涂炭的景象数不胜数……
每当自己站在那些饱受战火摧残的幸存者面前，自己似乎都没办法和对方就那场战争所造成的一切……说出哪怕一句道歉的话语……
虽然他没有参与大屠杀，也没有去烧毁别人的房子，但在他眼里，自己所做的一切其实和这些没两样……
自己难道没有杀死手无寸铁的游击队员吗？自己难道没有杀死未成年的无辜孩子吗？
当那些幸存者咒骂自己为何不去死的时候，自己只是沉默应对……
当那些幸存者讲述璇玑星种种令人发指的暴行时，自己只能沉默应对……
当那些幸存者哭诉着战争带来的伤痛，自己只剩下沉默应对……
沉默似乎可以应对任何问题，但它什么都无法改变……
利与义不想沉默，但他不知自己放弃了沉默……还能做什么？
就像柯翋翗讲述的武藤蓝，她遭遇了一系列悲剧后依旧只能徘徊在这大地之上，虽然她人还活着，但心早已死去。
虽说自己下定决心要站在织女星一侧对抗璇玑星，可当武藤蓝站在这里面前的时候，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没办法带给她任何切实的帮助，也没办法让柯翋翗沉重的心情哪怕放松一点点……
这种强烈的无力感让他感到心里仿佛压着一座山，一座他永远也移不走的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只想一口气将这座山移走……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完全没有考虑别的……
如今想来，刚才的行动看似稳重，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冲动之举……
自己不仅没让柯翋翗心情一些，反而让她更加为自己担心了……
“抱歉……天羽，我冲动了，没有经过大脑，就这么……”
“你们总是这样，都不怕死，都不在乎自己的生命……难道所有人平平安安生活在一起就不行吗？”
柯翋翗缓步回到长椅，看上去垂头丧气，非常失魂落魄。
她看着远方依稀可见的‘擎剑问天’纪念碑，目光颇为伤感。
她这一路上亲眼见证了太多太多的悲剧，无论是世界大战期间自己亲眼所见还是战后所见所闻的一切，也包括这次结婚旅行所看到的诸多纪念物。
她叹服于织女星人不畏死亡的前赴后继，敬佩那些逝去的英雄，也愿意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与他们一起奔向远方的战场……
照理说，这应该是一件心安理得的事情，哪怕倒在战场上也不过是步了那些前辈的后尘。
人活百年固然可贵，可百年前世上又有什么柯翋翗……
即便自己死了，织女星也还会有别的人接替自己……
春去秋来，千载悠悠……
人活于世，何须惧怕死亡，万物终将更生……
虽然她对自己能这么想，可对别人……她终究还是双标的……
她不想看到利与义死去，不想看到武藤蓝死去，也不想看到其他人死去……
她对宗教认识是很肤浅的，自然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圣母’，可她心里始终觉得如果有什么苦痛甚至是死亡，那只要由自己承担就好，不要由自己的丈夫去承担，也不要由武藤蓝这样的无辜者去背负，一切都交给自己便是……
她知道自己这么想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但她真的不想让这么多的悲剧不断重演……希望每个人都能在人世间承受少一些的痛苦，只可惜她没有改变这一切的能力。
两个人沉默不语，彼此坐在长椅一侧，不知该说些什么。
结婚旅行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但两个人一路上所见所闻，却少有欢乐欣慰之事，或者说这两个人本就不是那种善于苦中作乐、能从世间万事中寻找乐趣的人间游人。
他们的伤悲总是多过喜悦，他们的无奈总是胜过解脱，属于他们的一切、不属于他们的一切就像一条条绳子那样，将他们与这方天地、这方天地上的一切紧紧的绑缚在一起，让他们挣脱不得——也将他们二人紧紧的连接在一起，让他们能够聆听彼此的心跳。
“嗯……柊……柊缂龖是不是快回来了？”
“不知道……她之前怎么说……”
“她说这个时间差不多就会回来，我还告诉了她，我们在纪念碑这里……她会不会迷路了？”
“应该不会……她不是说不会出市区吗？”
“不会出市区也有迷路的可能……”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似乎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彼此都能明白对方表达的意思。
过了许久，柯翋翗站起身，她看了看太阳。
“要不要去找找看……”
“那应该从哪里找起？”
柯翋翗正在踌躇，忽然收到手机传来的消息，一打开就看到了柊缂龖发来的内容。
——柯夫人，你和利先生在哪里啊？我在纪念碑这里怎么没看到你们？～(￣▽￣～)~
柯翋翗看到最后，不由得一拍额头，立时回过神来……
自己告诉柊缂龖在纪念碑那里等她，可自己和利与义之前跟着武藤蓝一路走来，又在这里停下歇脚，虽然一抬头就能看到远方的纪念碑，可实际上已经到了距离纪念碑很远的地方了……
她急忙叫起利与义，两个人迎着夕阳，向着纪念碑所在的方向奔去。
夕阳下，两道渐远的影子被拉长，逐渐交叠在一起。
——她会向着纪念碑伫立的方向，就像迎接来自远方的使命，一面随风轻声吟唱，一面奔向属于她的战场，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因为她是这方土地的守护者，她是大地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