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

在十岁之前,我一直如此询问自己。

每当看着其他孩子被父母揽在怀里的时刻,我的心底都会涌现出一种名为「羡慕」的感情。

好在,那双粗糙而又温暖的大手握住了我的手。

那一天正好是我的十岁生日。

……

叮铃铃~

微风划过风铃,发出脆响,温婉柔和。

「莉丽丝?」

苍老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我在。」

「可以帮爷爷把门口的报纸拿过来吗?」

在意识到是叫我之后,我赶忙从躺椅上站起。

壁炉里的火焰烧的噼啪作响,木柴里迸射而出的火星爆裂在空气当中。

「火……」

我抿了抿嘴,一时间双腿竟有些发软。

倒映在瞳孔中的火焰汹涌燃烧,仿佛要将我吞噬一般。

「怎么了,莉丽丝。」

回过神来时,身边已然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身体不舒服吗?」

耳边传来老人关切的话语。

「稍微有点走神……」

我摇摇头,将脑海里不好的事情暂时压下。

抬起头,面前站着的老人已经将报纸拿在手上,虽头发花白,却丝毫看不出颓势,直挺挺的腰板,就像正值青壮年的男人一般。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要好好注意保暖才行。」

我点点头,示意自己会好好注意,老人这才放心,转头离去。

视线右侧出现一抹黑色的头发,我将头发捻起,甩在脑后。

这种屁股上有头发的感觉,不管已经来这个世界多少天,都有些适应不了。

没错,我本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前世的我,自小就生活在福利院,没有双亲,没有家人。

偶尔也会羡慕其他小孩,但在院长先生的开导下,小时候的我也明白了一件事:

人在世都是会有烦恼的。

所以我收起了那份心,在福利院里安心生活下来。

因为身体过于脆弱,我无法去正常的学校上学,只能日复一日待在福利院,盼望有人能够领养我。

每个月都有孩子被外面来的叔叔阿姨带走,我就坐在门口看呀看,期望我就是下一个被带走的幸运孩子。

在我十岁时,神明大人眷顾了我。

我被刚到镇上的一位老人家领养了。

他的大手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走过了长长的街道,一直走下去,好像那条路并没有尽头。

我永远忘不了,那是一双多么温暖的手。

我们停在了一栋石头垒起的建筑前,后来我才明白,这是一座小教堂,而当时的我并不清楚,只是被老人牵着走进去。

里面零零散散坐了一些人,老人将我安顿在一个位置上后,独自一人走到台上。

「今天与往日不同的是,在祷告之前,我希望你们明白为何要祷告。」

老人的声音在此时变得十分洪亮,声音不断在教堂中回荡,压下了台下的窃窃私语,每个人都在此刻不约而同的保持了安静,仰起头,台上是被阳光照射着的牧师。

「祷告,一种与我们的主交谈的方式。」

「不仅仅是在寻求主的恩惠,更是在祈求主的旨意。所以在祷告前,请保持内心的纯净,不掺和一丝假话,通过祷告,我们可以询问主一切你所疑惑之事,我们是真主在人间的使徒,理应祈求祂的庇佑。」

……

「最后,我想说的是,主永远爱着我们,这是无私的爱,不记前提的爱,永恒的爱。」

老人说完最后一句话,下面座位上的大人们都露出轻松的神情,陆陆续续起身离开。

老人的话对幼小的我,对我的心灵产生了莫大的影响,就好似将一块巨石,扔进一滩死水,产生汹涌的波涛。

这是我自出生起,第一次听说有人爱着我,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的对我说。

我必须做点什么来回应这份爱才行。

可是那场大火,来得太过突兀。

自从爷爷收养了我之后,我便在教堂附近的一个小房子里住了下来,虽然条件不怎么好,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在这座小镇里,大家平时的生活十分辛苦,偶尔到教堂里祷告成为了他们为数不多放松的方式。

每天早上跟随爷爷前往教堂,看着爷爷准备一天的工作,而我由于身体原因,只能坐在下面的椅子上。

据我所知,这座教堂是战后留下的,牧师也只有爷爷一人。

就这么安稳的过了几年,爷爷的脊背越来越弯,而我的身高则早已超过爷爷,身体也比之前好了一些。

「是时候把教堂托付给你了。」

一直到爷爷对我说这句话,我才意识到面前的老人已有八十岁高龄,之所以每天坚持工作,大概是心中的信仰支撑着,才没有让他倒下。

我预想了无数次离别的方式,每每想到伤心处,还经常偷偷落泪,可我没想到的是,离别的方式比我之前想象的任何一种都要痛苦。

这一年我十八岁,已经是镇子上小有名气的牧师,爷爷在这八年中教会了我读书写字,所以当教堂的工作清闲时,我偶尔会去帮别人打打杂工,不需要力气的那种。

由于爷爷自小的耳濡目染,我对神明大人抱有深深的感情,至少祷告已经成为了组成我重要的一部分。

那一天,空中乌云密布,沉闷的空气中夹杂着雨水的味道。我照常带领众人完成一天的祷告,正要关闭教堂时,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还没等我找出味道的来源,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湿漉的男人便踹开木门闯了进来。

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水滴湿哒哒的落在地上,我上前正要询问,他却一把推开我,自顾自的坐在椅子上。

爷爷听到动静,拄着拐杖从里屋走出来,当他看到男人的脸时,却惊的瘫倒在地。

我还是第一次见爷爷如此狼狈,赶忙上前,想将爷爷搀扶起来,哪知爷爷摆摆手,望着男人,神色起伏不定。

「呦,约翰,你这老东西逃出去后过得倒是滋润,还跟姘头生了个小约翰?」

男人的声音嘶哑难听,好像声带被火烧了一般。

我听见爷爷被陌生人侮辱,正要反驳,却被爷爷拦了下来。

「去回家等爷爷,好吗?」

望着爷爷如今弱不禁风的样子,我理所应当的拒绝了爷爷,这是我第一次拒绝他,却没想到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

爷爷在看到我摇头后,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本就充满皱纹的脸显得愈发沧桑,他叹了口气,在我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你想要什么?」

爷爷强撑着恢复冷静,哪知男人听到这话,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笑个不停,就连他黄色的牙齿也随着身体剧烈的颤抖有些摇摇欲坠。

他一把拽起自己的裤子,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两条由机械拼接而成的假腿,我倒吸一口凉气,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假肢。

「如你所见,老头,当初我就是听信了你的话,才丢了这两条腿,现在你问我想要什么?哈哈……别逗了,我是说,你以为我会让你心安理得的在这里当个什么牧师,舒舒服服的去死吗?」

说着,男人从油腻的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只烟,和半盒漆黑的火柴,将烟划着后,放在嘴里狠狠抽了一口,吐出浓浓的白烟后,脸上展露出舒服的笑容。

面前的男人貌似对爷爷有着很深的仇,我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乃至双腿皆失后,露出这么一副悲观厌世的模样,我没有经历过他的痛苦,无法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但眼下,我只想保护养育我长大的爷爷。

破天荒的是,爷爷听完他的话,脸上浮现出痛苦……与羞愧,我实在是不想用这些词汇去描述一个对我有很深感情的老人,但事实就是如此,真主教导我应该诚实,这也是爷爷希望我做到的。

「如你所见,小贝,我是说,布莱恩,我对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很抱歉,我对神明发誓,那时我以为你们都死了,自逃出去后的每一天,我都生活在痛苦之中,之前我在教堂里教导他们要诚实,但我自己都没有做到,我也没有教导任何人的资格,而我如今……咳咳咳咳。」

许是上了年纪,也许是太过激动,爷爷毫无征兆的剧烈咳嗽起来,不仅如此,那股刺鼻的气味愈发浓郁了起来。

「如果你就是什么神明,那你听好了。这个老头是个逃兵,战场上丢下队友,自己逃跑,这算什么男人?这算什么军官?抛弃士兵的军官,罪孽深重的东西!如果他都能成为牧师,那这个教堂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男人,不,应该称呼他为布莱恩,怎么样也好,他自顾自的跑到神像前发起了牢骚,却全然不管我们这边,我搀扶着爷爷,想要偷偷逃跑,哪知爷爷却面如死灰的摇了摇头。

「太晚了,孩子,我是说,我对不起你,当初如果我没有领养你的话,你现在应该还好好生活着。」

听了爷爷的话,我没法去思考什么东西太晚了,只是拼命的摇头,爷爷是我的恩人,是我的家人,我们每每祷告时,爷爷的真心一览无遗,我想去相信他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借口才不得不那样做的。

不知何时,四周燃起熊熊烈火,而紧闭的木门,也意味着有什么东西堵上了它。

「深呼吸,从后门看看能不能出去,好孩子,别管爷爷了,这是爷爷应该获得的下场,但你不同,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爷爷瘫坐在地上,摇晃着失神的我,不幸的是,我既不想跑,也没法跑。

我的腿自己颤抖的厉害,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害怕,但更多的是因为我的病又复发了。

爷爷摸着我的脸,视线转到我的腿,顿时明白,露出痛苦的表情出来,浑浊的泪滴砸落在地,呼出的热气吐在我的脸上。

「哦,不!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偏偏是现在!主啊,求您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我的罪孽,难道这么多年没有偿还一些吗?」

我只是轻轻握住爷爷充满老茧的手,在心底祈祷起来,我怕死吗?这个问题如今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在心底默默的祈祷,祈求着上帝的原谅,请求他宽恕爷爷的罪。

下一刻,熊熊的烈火瞬间点燃了男人,他发出痛苦又欢愉的嘶吼,仿佛打了一场胜仗一般酣畅淋漓。

四周的窗户被不断被倒入汽油,是的,我终于明白这股难闻的味道出自哪里了,而久经沙场的爷爷大概早就闻出来了吧。

火焰慢慢烧到我们身上,伴随着剧烈的痛楚,爷爷苍老的脸被高温腐蚀成黑色,依旧没有喊出一声,只是将我紧紧抱住,我蜷缩在爷爷的怀抱中,却被烫到哭喊出声。

眼泪从我的眼角滑出,又立刻被高温蒸发。

「孩子,别怕,闭上眼睛,爷爷陪着你,主会注视着你的,一定。」

我的眼睛渐渐的什么都看不到了,耳朵里的声音也渐渐消失。

原本的剧痛一瞬间消失不见,我感到整个身子都轻盈了起来,不知是不是我的祈祷起了作用。

「愿荣耀、威严、能力、权柄,因我们的主……」

漆黑的视线远方,仿佛出现了一座乳白色的神像,散发神圣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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