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校的世界有诗云: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伊蕾娜虽然没听过这诗,却也感受到了与这首诗一致的语境,尤其是她在少年时就见过类似而且比这更加凄凉的场面,物伤其类之下心中软肉被狠狠撞了一下的她下车时不小心猛地一个踉跄。
“走哪门子神儿呢这么不小心?”身后的约里奥见状不妙连忙想伸手去扶,却有一道影子用比他还快的速度稳住了伊蕾娜的身形。
“马车坐的时间长了有点晕。”伊蕾娜抬眼看见皮埃尔那张玩世不恭的脸,随口敷衍道。
“嘿,就说你这小身板跑来乡下遭罪干嘛,马车都坐不惯更别说下地种田了。”皮埃尔撇嘴道。
被“亲哥”给怼了的伊蕾娜愤愤然甩开对方的手,气鼓鼓地站到一边。
“啧,良言逆耳啊~”被妹妹给嫌弃了的皮埃尔也不气恼还是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赖皮模样,看得同组一众师生都很想打人。
“嗯哼,欢迎各位来到阿什波利,我是村长马格南。”这些青春活力的学生们见面就给自己表演了这么个幺蛾子,本来就没什么劲头儿的老兵村长看起来更加没精神了。
在他看来什么农业补贴说得好听不过是政府拿来糊弄那些无知老农的样子工程罢了,帝国从建国以来啥时候真正关心过屁民死活?就算局势不妙暂时怀柔也是表态远大于实际。
这就跟他这个村长身份一样,入伍时候政府说得好听只要立下战功要什么奖赏有什么奖赏,等奖赏实际落实下来马格南才发现这狗屁的封赏自己还不如不要!
从接手阿什波利行政权的第一天马格南就发现这鬼地方的状况简直糟糕透顶,记录上两千六百口的村民实际上只有五百多人在籍还大多都是老幼病残,曾经很是规整的灌溉体系也都被乱兵和后来攻打此地的新军给破坏殆尽了。可帝国从阿什波利征税的标准依然是按照上次人口普查来征收的,如果村子不能按时按量的缴税,政府追责下来麻烦全都落在自己和同样被安排到这个村子里的几个老弟兄们身上。
尽管那位玛蒂尔达侍从官给所有被战火波及的村镇城市都颁布了程度不同的减税政策,减税终归是有时间限制的。比如阿什波利村的减税期限就是两年,如今这个期限已经过去大半年了,马格南绝望地发现村子就连满足减税之后的标准都得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两年之后减税到期大家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抱着这样的念头,马格南自然对政府的新政策毫无指望,接待实习小组的师生们态度也是敷衍至极。要不是学院方面表示实习小组的日常吃用都由学院出资负责不会给村子增添负担,马格南保准会在他们抵达的第一时间就把这些来打卡做样子的少爷小姐们给赶出去。
上头的官老爷都是这个态度,已经在战乱中被祸害得心智麻木的底层农民更是漠然,能放下手里的活计浪费几个小时在村口等人迎接已经是他们能表达出来的最大尊重了。
“这局面不好办啊。”在带队老师跟马格南商谈接洽的时候,约里奥凑到伊蕾娜身边压低声音道。
“是啊,难办了。”伊蕾娜深有同感地点头,说到底实习小组只是来临时帮忙的,如果被帮扶的对象都没有一点上进的心气儿,他们区区七个人浑身都是铁能打几根钉?
其他学生即便没有约里奥和伊蕾娜这样的见识也能感受到阿什波利村颓废麻木的气氛,来时一路上的幻想顿时有种破灭感,小组里的气氛也变得低沉下来。
马格南不是个健谈的村长,几句简单客套之后就转入正题将实习小组带到了一处看起来明显遭受过暴力破坏的宅邸前面。
这里原本是本地最大地主兼村长居住的宅子,战乱期间曾经作为民兵自卫队的总部堡垒来使用,后来此处被乱军攻破宅邸遭受了洗劫主人全家也惨遭屠戮,等到新任村长马格南接手村子时因为一个人住不惯这空落落的大宅就没搬进去接着住,此处一直被荒弃到了现在。
“各位别嫌弃,这是我们村子最好的房屋了。”嘴上这么说,伊蕾娜却莫名感受到了马格南眼中暗藏的恶意。
“怎么会呢,我们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添乱的,有个地方遮风挡雨就足够了。”带队老师来到帝国教书之前在约维克也干过类似的工作,习惯之后对吃住环境真没那么多挑剔。
然而当告别马格南真正搬进这处宅子,带队老师才意识到帝国跟彻底接受过社会改造的约维克终究是环境不同,起码约维克的淳朴山民不至于给真心来帮助自己的政府官员下这种套儿。
将这座宅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实习小组师生七人都他娘的被惊呆了。
这栋宅子还真就保持了战乱之后的“原生态”,表面看起来还算完好的围墙后面掩藏是惨烈至极的残垣断壁——总共七八间房屋的大宅总共只有一间马棚大概是因为真没什么好抢的还保存着建筑主体基本完好,其余房屋不是过过火就是已经变成了根本不敢住人的危房,皮埃尔甚至在后院水井里面打捞出来两具投井而亡的女子尸骨,大概是乱军攻入宅邸时不甘受辱的地主家眷在此自尽。
“要不咱们跟那个村长说说,换个地方住?”别说小组里的两个女学生被井中尸骨吓得花容失色,就连带队老师这个老大不小的成年人都觉得这地方光是待着就让人后背冒凉风。
“人家既然故意给我们下这个套儿,后面肯定还有后招跟着,头儿你愿意接这个招吗?”倒是亲手捞上来两具尸首的皮埃尔一如既往地淡定,在奥兰多之痕那个帝都的大垃圾场深处随便走两步你就能看见倒毙在街头的倒霉蛋儿,这点小场面才哪儿到哪儿啊。
“这……”带队老师再宅心仁厚也能感受到阿什波利对他们这些人的恶意了,人家已经摆明车马就要是要逼你们滚蛋,还巴巴地凑上去不是自讨没趣吗?
“头儿,咱们总共就两条路。”见带队老师犹豫不决皮埃尔又道,“要么便顺了那位村长的意卷铺盖滚蛋,回去告诉学院阿什波利这地方穷山恶水出刁民根本就不值得帮扶让学院给咱换个地儿,要么就咬牙吃苦跟他们刚到底,告诉这群王八蛋咱们都不是吃干饭的。”
“切,刚到底就刚到底,我们又不是真要害人,怕什么啊!”小组里的男生们顿时被皮埃尔的“纯爷们发言”给煽动了起来,本来被狗咬吕洞宾就已经让他们很是不爽了,就这么灰溜溜地拍屁股走人总让争强好胜的男生们觉得自己好像输了什么。
女生们在发现尸体的最初惊慌之后也逐渐镇定了下来,虽说住在一个死过人的宅子里怎么想怎么膈应,可帝国是什么民风?在这里就是小姑娘的性子都比某些东方二线国家的大老爷们儿刚烈。
当然,后院那口井的水是打死她们都不会沾一滴了,性格刚烈归刚烈,女性天生的洁癖还是克服不了。
“学生们的安全你能保证吗?”不过带队老师毕竟不是帝国人而是来自于约维克,不管是出于领队的责任还是伊莎贝拉对约维克人的教导,比起完成实习任务他首先重视的都是学生们的安危。
“只要咱们不干坏事,一群走路都打飘儿的老农还能把咱们杀了吃肉不成?”皮埃尔轻蔑地一笑,“至于那个村长,他也只是想把咱们逼走而已,要真打算动歪脑筋就应当好吃好喝好招待让咱们放松警惕才对。”
“唔,你说得有理。”带队老师仔细一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再说了就个人武力方面他自己好歹也是个参加过奥特兰提圣战经历过库斯科城保卫战的中位自然神眷,会活动的尸体他都抡起大镰刀重新干躺下过好几个,真狠下心动杀手寻常士兵没个七八人根本近不得他身。
“那不然这样,大家集体决定是走是留,想离开的先举手。”意识到哪怕是最坏的事态自己也能保住学生们的安全,带队老师的情绪舒缓了不少,他侧过头对学生们说道。
没人举手,只有伊蕾娜身后某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胳膊给按回去了。
“那同意留下的举手。”老师没有立即宣布结果而是继续问道,在约维克待久了的他知道这世上除了同意和否决之外还有一个选项叫做弃权。
“刷!”老师本人、皮埃尔还有三个男生和伊蕾娜都立即举手了,那个柔弱的女生左顾右盼见大家意见一致,也颤巍巍地将手给举了起来。
“好,那我们就留下来!”学生们的选择让老师很是欣慰,“那么我们来到此地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把这地方重新清理一遍,好歹晚上得有个像样的住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