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成佛洛拉的克莱尔倚在车窗边看一本书，她额前金色的假发垂下来，挡住了眼睛。菲涅侧着身看她，仿若妹妹就是她的书，她也读得全神贯注。
山路上摇曳的煤灯和菲涅的视线让克莱尔心烦意乱，她轻叹一口气，合上了手中的书。
“打搅你看书了么？”菲涅轻声问。
“不，姐姐，我只是看完了。”克莱尔尽力模仿着佛洛拉的腔调。
菲涅无声地笑笑，目光依旧停留在克莱尔身上，那眼神中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
菲涅看向窗外，说：“你应该多注意一下你所扶持的那些人。”
佛洛拉确实有提过，她在王领下的各公国扶持了一些新兴的企业家和银行家。
“……姐姐觉得我的追随者有问题？”
菲涅微微转过头：“他们终究是平民，克莉丝所宣扬的人权论近些年来在南陆生根发芽，平民和贵族之间的矛盾在逐渐变得不可调和。你的追随者们正仗着你的支持成为了平民们的意见领袖，他们中的有些人已经在打军火的主意了。”
克莱尔微微颔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镇定：“姐姐说得对，我会注意的。”
突然，菲涅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克莱尔的头，那动作带着几分宠溺。克莱尔的身体微微一僵，好在是假发的质量牢固没有露出破绽。她的心跳陡然加快，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生怕菲涅发现什么端倪。
“佛洛拉，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要记住，受你控制的羽翼才能助你飞翔。我不想看到父皇的悲剧再次发生，你是我最后的亲人了。”
短暂的沉默后，菲涅的表情变得凝重：“说到那场悲剧……我发现了些其他的情况。”
克莱尔的脸色在一瞬间变了，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衣角。
“我一直认为教宗国的人是始作俑者，但我在这些年的调查里一无所获。我在他人的建议下换了方向，果然在那些猎犬骑士的遗体中发现了死灵魔法的残物，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克莱尔忽然抬起头，蓝色的隐形眼镜也压不住那双红瞳中的杀意，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无论他们是谁，我都会杀了他们！”
菲涅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再次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动作中带着安抚的意味：“杀人是我的职责。为了这个国家，该杀的人和不该杀的人，我都会帮你杀掉。请不要轻言杀戮，你的手应该是干净的……”
车外突然响起某种机械尖锐的响声，克莱尔向窗外看去，她们在的位置是一道裂谷的底部。
裂谷中满是沙沙的雨声，巴黎西郊外的山区中尽是这样的裂谷，裂谷和裂谷相平行，从高处看仿佛是神用铁犁在大地上犁出来的痕迹。
裂谷深处有依稀的灯光闪动，浓密的白色蒸汽从裂谷里往上涌。
这种寒冷的雨夜，裂谷底部出现这样的高热反应，只有两种解释，要么裂谷底部有座活火山，要么裂谷底部有巨大的人工热源。
她们已经到了，这里就是罗贝尔·诺尔曼蒂为迎接蒸汽甲胄修建的实验场。
层层的铁丝网门依次打开，最后礼车停在了空旷的露台上。
克莱尔跟着菲涅下车，身着黑色军服的骑士们就将黑伞撑在了她们的头顶。
罗贝尔和安妮已经等在雨中了，他头发花白，山羊胡子卷曲。克莱尔愣住了，她没想过篡取一国的老狐狸竟然是个佝偻的老头子。
罗贝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礼服，走到菲涅面前，微微欠身：“非常荣幸能见到菲涅殿下。”
“我的骑士们都在么？”菲涅问。
“您的部队已经接管了这里。”罗贝尔恭敬地回答。
实验场的门前，两个身高超过四米的铁甲巨人如巍峨的山峰般矗立着，蒸汽从他们全身的缝隙中袅袅升腾，雨滴在他们宽阔的肩甲上汇聚成水流，而后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克莱尔提前做过功课，她的眼眸微微眯起，一眼便认出了那两名骑士的代号——角堇和三色堇。这两名重装骑士的特征太过明显，他们的体型几乎是其他甲胄的两倍，都配备着阻魔合金打造的塔盾和精钢铸造的长矛。他们在菲涅的队伍中扮演着近卫的角色，只要那两张盾牌护在其他骑士前，便是一道坚不可摧的钢铁城墙。
百花骑士团的骑士以涉密为由清退了加洛林方的人员，罗贝尔和安妮也并非是为了殷勤而在雨中迎接，而是因为门前的角堇和三色堇只听从菲涅一人的调令。
两名蒸汽骑士看到菲涅的脸后，机械地抬起手臂，向她行礼致敬，随后缓缓让开身来。伴随着一阵沉闷的轰鸣声，那扇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厂区依傍着裂谷的一角而建，挖空的山体间是一座巨型熔炉，高达十米的进煤机缓缓转动着，将数吨煤矿源源不断地倒入熔炉之中。
当阀门开启的瞬间，几道幽蓝色的火柱如恶魔的吐息般从火眼中猛地喷出，银亮的红色液体在熔炉中剧烈翻滚、爆开，仿佛是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
克莱尔心中不由得一惊，这种规模的熔炉足以熔炼级别最高的合金，在战争中，它无疑将成为武器与装甲的摇篮。
厂区的中央留出了露天的圆形空地，层层叠叠的钢铁平台位于高处，地面铺设着坚韧的合金板，在雨水的冲刷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骑士团随行的技术员们忙碌地穿梭其中，正在进行最后的测试。随着他们开合电闸，蓝紫色的电火花在电缆间反复闪灭，短暂地照亮了周围的黑暗。
罗贝尔满脸堆笑：“一切都已按照您给我的方案建设完毕了。”
菲涅微微点头，神色淡然：“做得很好，这里已经与阿勒颇堡的设施相差无几了。把你的开销账目交给我的会计，我会先用骑士团的资金垫付，如果不够我再去帝都申请。”
罗贝尔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凑上前去，压低声音：“能受赐蒸汽甲胄是我国的荣幸，为其打造相得益彰的寝宫是我们义务，怎么能让殿下破费呢……只是，如此规模宏大、设施完备的工厂，若仅使其闲置，着实可惜呐。”
话语间，他巧妙地抛出自己的意图。菲涅自然是听明白了这只老狐狸的意思，他想要的是用这间工厂制造属于他自己的蒸汽甲胄。
菲涅目视前方，根本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说：“当然不会浪费，加洛林会是日后对抗北陆的前站，这里将成为我麾下骑士们的驻地。”
“倘若殿下能恩准我参与蒸汽甲胄的铸造事宜，赐予些许权限与技术，那么加洛林必将成为殿下最为坚实、忠诚的盟友。”罗贝尔笑容依旧，却加重了几分语调。
菲涅知道，老狐狸这句话是在和她谈条件。她微微侧头，看向罗贝尔：“你难道不想见见作为蒸汽骑士的亨利么？”
罗贝尔怔了一下，随即挤出了一个笑容：“那是自然，身为父亲，我可太想念那令人骄傲的儿子了。”
安妮走在菲涅和罗贝尔的身后，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的眉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
队伍行进到露天空地的边缘，菲涅突然停止了脚步，其他人也随之停了下来。
菲涅缓缓转过身来：“罗贝尔王，你说要成为我的盟友……那么接下来我将向你揭示帝国最深的秘密。”
罗贝尔心领神会，同样转身，看向安妮，说道：“安妮，劳烦你带佛洛拉殿下去休息室休息吧。”
安妮心有不甘，但她深知此时无法违抗，只能行礼应允。克莱尔和安妮的视线短暂相交，她们微微向彼此点了个头。
随后，她们在骑士们的护送下离开。骑士中仅留下了菲涅的副官，让叶·卡诺萨。
菲涅对让叶点头示意。随后让叶转身从黑暗中推来一个沉重的木箱。她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折刀，把木箱外的板条一根根卸掉。
随着最后一根板条的脱落，里面的东西终于暴露了出来，那是一具红色的棺材。
它的红明艳得如同女人娇艳欲滴的胭脂，黄金铸造的天使们伸展着华丽的羽翼封住了棺材的四角。
棺材的出现令罗贝尔愣住了，纵使是阅历深厚的他，也不明白这东西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让叶面无表情地提起沉重的铁撬棍，那撬棍在她手中仿佛轻如鸿毛。她小心翼翼地一枚又一枚拔出那些封住棺木的长钉，最后棺木盖板被轻轻地抬起，里面是个女孩的尸体，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
女孩的脸上居然还留着一抹淡淡的绯红，那绯红如同晚霞的余晖，似乎皮肤下还有温暖的鲜血在流淌，她根本不像是死者，反而像是正在午睡中的少女，随时可能苏醒过来。
让叶从盒子中取出装满血液的白银针管，她缓缓地将长针刺入女孩的胸口，随着她缓缓推动针筒，黑色的血液缓缓注入女孩的心脏。
刹那间，女孩的胸腔里忽然有了细微的响声，那声音是心脏里血液恢复流动的声音。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中却透着不符其年龄的妖异，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菲涅身上。
棺材中的女孩缓缓坐起：“久违了，菲涅殿下。夜安，诸位，我是特洛伊尔·巴力，巴力家系最后的血族，也是……蒸汽甲胄的设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