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视线越过街道上紧密排列、此刻多数关停的店铺,投向远处那高出一截的“狮王之邀”。
,,,,,,怀尔丁大公将刺客袭击宴会的罪名安插在自己身上,想借此将自己扣押在自己的首都境内,再来拷问自己“炉心”相关的事情。
萨麦尔是如此假设的。
那个艾特兰玛势力范围内地位很高的、红色短发的男人,已经当众宣称要将刺客的尸体带走,如若不出意外,大抵也是既定的未来。
可是,如果袭击者,当真就是与怀尔丁公国无关的第三方势力呢?
第三方势力也得知了康缪公国内“炉心”的存在、得知怀尔丁公国邀请四方的80周年庆国宴席也会有康缪公国的代表出席,于是袭击自己;
而怀尔丁大公只是借题发挥,正好借这次袭击来控制自己,将“炉心”的情报首先控制在自己手里;
伦蒂亚家的小姑娘更是得到了伦蒂亚大公的授意,要阻止“炉心”就这样落在怀尔丁大公的手里,被他抢占了主动。
萨麦尔暗忖,朝着“狮王之邀”去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虽然只是一种假设,但情况如果真是这样,或许得知了那“第三方势力”来自何方,也可以为康缪公国接下来防备外部势力渗透提供一个方向。
或者说,排除一方敌人!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试着查探一番袭击宴会者的身份。
尸体见不着,就从遗留下战斗痕迹的会场入手好了。
......这样想着、抵达“狮王之邀”所在街道附近的萨麦尔,发现辉煌的“狮王之邀”、名声在外的怀尔丁公国首都范围内综合品质最好的住店,已经从街道处被怀尔丁大公的士兵封锁了起来。
这里已经不允许、宾客之类的人进入了。
黑发少年转身离去。
我真要来,你们又如何挡得住?
萨麦尔决定趁夜幕降临,再来试试。
——与此同时,在返回被重新安置的住店的路上,西尔芙还在问着罗塞塔这两天来的一些情况。
罗塞塔的记忆力很好,西尔芙问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基本上都能按照记忆里的样子回答出来。
一些连罗塞塔也不知道的、比如她被怀尔丁大公派的士兵护送离开“狮王之邀”、重新安置在新的住店之后,怀尔丁大公还在哪里做什么,西尔芙也就无从得知了。
于是西尔芙主要问的,是罗塞塔视角看见了些什么。
......自己醒来以后,从萨麦尔处得知了自己昏睡过去以后,是如何从“狮王之邀”来到醒过来时身处的房间的。
那之后的时光,自己都和萨麦尔同行,一直到来自中央的艾特兰玛皇室代表拉比奥,终结了自己与怀尔丁大公的对峙,萨麦尔才离开。
这部分没什么特殊的、出人意料的部分,所以西尔芙想知道,罗塞塔逃出会场之后有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出人意料”的事情。
“......再然后,店里的服务员姐姐就在房门外替我站岗,我就一个人在房间里祈祷小姐您没事。”
“过了一阵子,服务员姐姐突然和我说,小姐您已经被安置下来了,让我来安置您的住店和您汇合,我才又见到您。”
“我看见萨麦尔大人也在的时候还吓了一跳,但还好看起来他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我还担心他偷偷对您动手动脚呢!”
小小的女仆小姐,一边走一边回忆。
西尔芙认真听着,微微皱眉。
......罗塞塔的讲述中,有一股微妙的违和感,挥之不去。
西尔芙当然相信罗塞塔会把看见的东西事无巨细地讲给她听,可罗塞塔描述地越细节,淡淡的诡谲感便更加突兀地弥散开来。
按罗塞塔的描述,众人逃离会场以后,怀尔丁大公下令封闭了会场入口不让刺客逃离,并且立刻调遣了首都境内的“狮王红鬃军”,前来进入会场格杀刺客。
短暂的调整后,怀尔丁大公便让自己的家仆、侍卫,分批次尽快将滞留在“狮王之邀”的客人们护送出去分开安置。
......西尔芙自然知道怀尔丁大公这一系列动作是为了什么。
他调兵不是为了格杀刺客,无非是防止萨麦尔真的能杀光刺客还逃出会场、再把怀尔丁的丑陋行径活着带出境;
他派人护送人离开也不是为了安抚宾客,无非是正好避免或许有无关人士目睹他格杀逃出会场的萨麦尔。
所以,他才会命人,在“护送宾客到新的住店下榻后,守在门外替客人站岗”——
他那也不是为了客人的安全着想、防止客人被其他的袭击者伤害。
他那是为了监视住不受他控制的人,防止他们干扰到自己的计划。
......这是一个自洽合理的、完全符合怀尔丁大公目的与计划的动机与行为推论。
可是,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
西尔芙紧皱眉头,轻抚颔下。
......传消息给罗塞塔让她去自己所在的住店,必然是怀尔丁大公的意思。
按她所说,包括房间周围在内,自己附近只有萨麦尔守着、萨麦尔附近甚至没有人守着。
如果这还能解释为,怀尔丁大公是为了让自己和萨麦尔被彻底孤立在他装完搜查会场、调查刺客身份的样子以后来宣布刺客身份的宴会之外,所以不派任何人监视自己和萨麦尔、让自己和萨麦尔完全放松警惕、认为情况已经完全安全,从而在回避自己和萨麦尔影响的情况下,将“萨麦尔便是安排刺客袭击宴会的主谋”的消息传递出去。
那他是出于什么理由放走萨麦尔的?
怀尔丁大公不该在萨麦尔逃出会场的瞬间,就将他拿下吗?
——这才是上次的走向,才对吧?
......没有自己的那次,萨麦尔也被刺客袭击、随后利用那一招绝技尽数反杀,独自一人走出了会场。
他到底是怎么,从怀尔丁大公手下活着走出来的?
宴会的危机随着拉比奥阻止怀尔丁大公继续没脸没皮地栽赃陷害而结束,为此感到松一口气的少女,只是想不通少年是如何被怀尔丁大公放过的。
因为她想不到自己的命也是少年的筹码。
她也想不到,如果少年不是因为手上有自己的命、可以借此威胁怀尔丁大公放过他,少年会把“炉心”的事摆上台面,把“炉心”的情报作为筹码与怀尔丁大公谈判,利用怀尔丁大公对“炉心”的追求与贪婪,迫使他命令士兵放下对准自己的枪。
......没有西尔芙出席宴会的那个世界线,萨麦尔单独一人、狼狈地逃出了会场,等着他的是怀尔丁大公手下近卫的枪尖。
意识到自己其实毫无价值、瘦削的男人根本是冲着“炉心”来取自己性命的萨麦尔,当即利用“炉心”的情报,求怀尔丁放了自己一命。
——萨麦尔知道,既然怀尔丁大公是冲着“炉心”来的,就算自己死了,他也会直接向康缪公国宣战——只要打起来,康缪公国就赢不了。
“炉心”最终一定会流落他手。
......如果自己活着,只要回了康缪,想要保住“炉心”,总有别的办法。
于是他以“同意迎娶菈卡泽特、并准许菈卡泽特接触‘炉心’”为条件、并以“如果你杀死我,世上将再无人知晓有关‘炉心’的完整情报”做威胁,保住了自己一条命。
骄傲的怀尔丁大公,无非也是贪图便利、满心侥幸的小人一个。
他厌恶被人威胁,但却认为萨麦尔和康缪乃至于“炉心”都是自己的掌中之物,他轻视了情势,想着“无非是时间晚点而已”,同意了萨麦尔的方案。
而萨麦尔打心底鄙夷这个仗势欺人的混账,可为了避免最灰暗的结局,他做出了妥协,卑微地求活了。
......但是,知晓萨麦尔迎娶菈卡泽特后续会变成何种走向的西尔芙出现了。
她回到这个关键的时间节点,出席宴会,干扰联姻,改变了太多事情。
——也改变了萨麦尔与怀尔丁大公在会场之外那次关键的博弈。
没有西尔芙,萨麦尔只有“炉心”的情报做筹码,要在康缪被怀尔丁直接通过宣战毁灭、和康缪被怀尔丁大公的势力渗透这两种结果中选择。
为了回避康缪直接被战争摧毁的萨麦尔,选择了接受怀尔丁大公的势力渗透、用“炉心”的情报换回了康缪应对怀尔丁公国势力渗透的时间。
而有了西尔芙,萨麦尔的筹码中多了一份重量级的牌。
少女的命。
他用西尔芙的命,躲过了怀尔丁公爵对“炉心”相关事项的直接追逼,将博弈的对象从“康缪的战火”换成了“自己的命”,并用少女的命换回了自己的命。
最大的危机被回避了。
而较小的危机也同时被回避。
......导致这一切产生变化的少女本人,摇了摇脑袋,和她的女仆走在回自己房间的路上。
解决了眼下的危机,曾经的愈之勇者,终于得以一阵休憩。
今天就久违地,好好睡一觉吧!
她尽量放松心情,决定暂时不去想那些沉重的负担。
少女颈后精致秀丽的半圆状披肩,随着怀尔丁首都街道上飘过的秋风飞扬而起,就像挣脱了束缚的飞花一般。
......
日落西山,怀尔丁首都各处的楼栋,四下亮起了灯光。
但是公爵府没有开灯。
漆黑的屋影就像沉睡在夜晚的巨型恶魔一般,令人不安。
“......”
夜幕沉重地压在怀尔丁大公的身上。
他依然坐在三楼会客厅的中央,月光透过会客厅的落地窗浅浅洒入屋内,都不肯再往里多进一分。
瘦削的男人就那样坐在黑暗里。
寂静的会客厅就像幽暗洞窟的深邃尽头,容不得黑暗以外的其他事物。
“你还要这样坐多久啊,怀尔丁?”
突兀地,黑暗里响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全毁了。”
闻言,怀尔丁大公只是轻轻闭上眼。
“噢,自然,自然,我又不瞎。”
男声的语气轻佻,与公爵大人沉重阴冷的声线全然不同。
“怀尔丁,我认为你把事态看得过于消极,不是吗,我的老朋友。”
“——为什么要让你的人动手?”
“嗯?不是你跟我说的吗?怀尔丁?”声音在黑暗里的方位一动不动,怀尔丁公爵连把视线看过去的动作都没有,任由那个人在黑暗里发出声响,“你说,当众求婚以后,就冲那个男人动手。”
“我说的是我的女儿向他求婚以后,那是我的女儿吗?!”
听见声音的话,怒火登时从怀尔丁大公心下蹿升,他愤怒地回吼道。
“噢,怀尔丁,冷静,冷静,我的老朋友。”
“——你觉得被伦蒂亚家的女儿当众求婚以后,你还有脸让贵千金再向同一个男人求婚吗?那样太丢脸了,那样太丢脸了,我可怜的怀尔丁。”
“混账!所以你就让你的人擅自动手了?”
“别生气,老朋友。我是有理由的。”
黑暗中的声音所说内容虽十分客气,语气却并无什么变化,依然是轻佻而平淡,仿佛在和交往已久的老友随意谈天一般。
与此刻依然怒不可遏的怀尔丁大公形成了鲜明对比。
“老友,我亲爱的,我亲爱的老朋友。”
“贵千金已经不可能再和康缪联姻了,因为可恨的伦蒂亚已经抢先了一步。那个招人厌嫉的男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我等的计划,居然让自己才14岁的女儿也来当众提亲,多么可笑,多么招恨,他阻挠了我等计划中用作保障的一环——”
“所以我的判断是,与其让舞台上的闹剧发展下去,让伦蒂亚家的女儿继续在大庭广众下招笑,不如直接开始行动——直接杀掉萨麦尔好了。”
“反正只要可以开战,就可以吧,就没问题吧,亲爱的怀尔丁。”
“那不就好了吗,只要杀掉萨麦尔就可以了。”
“——可笑,你最后不也没有成功。”
瘦削的男人嗤笑一声。
“噢,是的,是的,怀尔丁,但我也没有失败。”
......
另一方在公爵府邸交谈时,黑发红瞳的少年已经趁着夜色,从“狮王之邀”的外侧墙壁,通过他轰出的、五楼宴会会场尽头墙壁高处的洞口,翻身进入会场内部。
可他刚翻身进去,便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是从最后那一击轰出的洞口进去的。
他看见被自己轰飞了上半身的巨型人形,居然——
只是人偶服的外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