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水以沫,生在平安城,是平安城城主大人的女儿。

城主大人是我的生父,叫尚兴文,从三十多岁起就坐上了平安城城主的位置,一直做到现在。

城主大人在平安城中位高权重,只手遮天,统揽着整个平安城的政治,军事大权,可谓是说一不二。

他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在他的治理下,平安城从原来一座籍籍无名的小城成为现在秦岭一带的第一大城,让百姓们对食物、水的需求无虞,生活平安喜乐。这一点上,他功不可没,也因此得到了许多百姓的尊敬和爱戴。

但另一方面,他所制订的严苛的刑法和他对人命的漠视也激起了一些人的反对,很多百姓也对他十分害怕。

可我既不爱他也不怕他…

…我恨他。

我不姓尚,我姓水,水是我娘家的姓氏,我娘的名字…叫水千意。

我娘出身低微,原先是平安城中参军府里的一名小妾,平日里并不受人待见。

一日城主大人来参军府中拜访参军大人,两人在一起饮茶,商讨要事。

我娘便是在这时候出现在城主大人面前的,她侍奉在一旁,为两人倒茶,取杯。

我娘那时候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的光景,脸上还有些稚嫩,身上还有少女未脱的稚气。但已经出落的有几分漂亮了。

她就站在一旁,静静地为两人添茶,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只是她在一次添茶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一点,溅出的水又不小心沾到了城主大人的衣袖上。

她立刻慌了起来。

城主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注意到我娘的,他制止了李参军想要呵斥我娘的举动,并向他询问我娘的身份。

李参军跟他说这是他的一名小妾,家里人为十两白银把她卖到了这里,是新来的。

城主大人说,既然初来乍到,对府中的事情都不太熟悉,有些疏忽也是正常,不必太过苛责。

李参军在一旁点头,连连称是。

这李参军是个人精,他已看出城主大人可能对他这小妾有点意思,乘酒席末了,宾主尽欢之时便提出将我娘送给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起初拒绝,几番推脱下还是应下了李参军的好意。

我娘也因此进入城主大人的府下,成为了城主大人的一名小妾。

当夜,她便被叫去为城主大人侍寝,她忐忑又不安的去了。

我娘是易孕体质,她运气很好,只那一次就中了,怀上了我。

城主大人知道这个消息,起初也是十分惊喜,不知道为什么,城主夫人迟迟不能诞下子嗣,这件事曾一度困扰着整个城主府。

可我娘的受孕无疑是改变了这个局面,她只是从外面带回来的一个小妾而已,可她在那段时间里却受尽了关注和宠爱,这是她在过去的近二十年中从未体验过的。

她立马无可自拔地爱上了这个带她回来的男人,并将他视为一生的恩人与恋人。

我娘当时想,跟他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可她当时还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她的好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出生的那一天…

太医告诉我娘,生了,是个女孩。

我娘很开心,她从来不会在乎自己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她只是用手温柔地触碰我的脸颊,安抚我新生的啼吟。

可城主府上下却笼罩着一片阴霾…

他们需要一个男子来继承他们的家业,承担所谓的责任,而不需要一个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

更不用说我出生之后还体弱多病,经常咳嗽,看起来就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我生了几场大病,好几次都差点没救回来,好在娘说我福大命大,每次都挺了过来。

府里的人不喜欢我,连最低贱的下人都可以过来踩我一脚,开我的玩笑。

但相比于我,他们更讨厌的…是我娘。

自我出生后,流言蜚语便一刻也没有停歇过。他们说,我之所以体弱,多病,是因为我娘体质不好,不适合生育。

他们说,我娘身体不好,寒气太重,侵染到了腹中的婴儿,所以生下来的孩子,都是不健康的。

他们还说,我娘以前就是参军府上的小妾,来到城主府上,不清不白的,说是运气好,一次就有了,可实际上,连是不是城主大人的种都不好说。

这些流言像蝴蝶,很快飞满了城主府的每一个角落,也飞到了城主大人的耳中。

我不知道他对这些话语,到底是什么态度,但如今看来,多少是信了几分。

他对我娘的态度逐渐疏离起来,慢慢地也不再愿意去看望我娘了。

我娘很伤心,她心中还傻傻地爱着这个男人,她去找了他几次,皆是无果。

某一天,城主夫人怀孕的消息突然传遍了整个城主府,整个府上顿时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样子。

可我却知道,这对于我和我娘来说,是更深的绝望。

自我娘进入城主府的那一天起,城主夫人便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个比她年轻,还比她漂亮的女人。

只是我娘以前有孕在身,她也不好从中作梗。

可如今我娘被冷落,加上她有了身孕,底气自然也就足了很多。

她开始在城主面前煽风点火,极尽贬低与羞辱之词,让全府的人压迫我和我娘。

她的话很奏效,过了不久,我和我娘就被安排在了城主府上很偏僻的一处房屋之内。

这屋子周围杂草丛生,屋里设施也是破败至极,一看就是很久都没有什么人来过了。

我娘跟我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这里没有人,有的只是无边无际,好像看不到尽头的孤独。

我娘喜欢站在屋中的一处阳台上,远远地眺望着远处一座华美的建筑,那是城主府的主楼,也是城主的居所。永远有人来往,永远是热闹非凡,彻夜灯火。

她的目光伤感又痴情,日日不弃地在这里等着她的城主大人,相信有朝一日,他会回到这个地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就像他以前无数次所做过的那样。

可是她一次也没有等到,一次也没有。

我曾经问我娘,问她恨不恨他,她摇摇头,说不恨,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了,我娘性子软,又温柔,永远记好不记仇。

我娘在这屋子里待了小一年,她身子骨本就弱,加上思念成疾,一来二去,竟染了风寒。

娘的身体每况愈下,眼看下去不是办法,我就去找府里的医生,医生起初嫌麻烦,不想过来,后来还是在我的苦苦哀求下才勉为其难地答应来看看。

医生来的时候,我娘躺在床上,已经虚弱的不行,嘴里还止不住地咳嗽。

医生走上前,给我娘把了把脉,眉头便立刻凝重起来,看向我时已是止不住的摇头。

我心里一咯噔,连忙向他询问我娘的情况。

他告诉我,这病若是早治或许还来得及,可眼下已经拖得太晚了,想要再治疗已是难如登天。

不过,他也告诉我,若是能找到一味叫“七味玲珑草”的草药,或许还有回转之机。但这味草药极为难寻,即便是他也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后来的日子里,我问遍了城中的药铺,也没能找到关于这味草药的消息。

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娘亲一点点憔悴下去。

建宁七年腊月二十三,我永生难忘的日子。

这一天,天空下着大雪,洁白的雪花从天幕上缓缓飘落,宁静又安详。

我用所剩无几的食材给娘熬了一碗热粥,端到她的病榻前。

她没有喝粥,只是把我叫到她的床前,看着我,用手摸我的脸。

她原本精神焕发的容颜已变得无比苍白,贴在我脸上的手冰凉且微微颤抖,岁月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她看着我,眼泪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流出。我好像知道了些什么,楞楞地看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已浸满了脸颊。

我走上前去,缓缓扶她起来,抱住了她。我想起了小时候她抱我的样子。

娘,我低声喊到,声音早已哽咽。

我能感受到她的体温从我的身体中慢慢流失,呼吸渐渐微弱起来。

她抬起头,艰难地作出了一个向上昂的动作,我知道,她是想和我说话。

我缓缓俯下身来,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等待着她。

过了一会,我听见耳边传来她的话语。声音很小,小到近乎微不可查,可我还是听清了。

“我爱你…”

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有关于她的,最后一句话。

她在我眼前闭上了眼睛,安静地像是刚刚睡着了。

可我知道,她再也不会醒来了。

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离开了。

“噼啪噼啪!”

烟花的声音在天空中响起,五彩的烟火在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显眼,为世界铺上了颜色。

周围传来嘈杂的人声,城主府的人们突然东奔西走,变得忙碌起来。

我远远地看见那座华丽的楼宇上突然挂起了一串串油红的灯笼,祈福的天灯高高地在夜空中漂浮,像是闪闪的明星。

远远地,我听见有人在喊一句话。

他们说:城主夫人生了,是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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